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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安策

贾谊 贾谊〔两汉〕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本末舛逆,首尾衡决,国制抢攘,非甚有纪,胡可谓治!陛下何不一令臣得熟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夫射猎之娱,与安危之机孰急?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民保首领,匈叙宾服,四荒乡风,百姓素朴,狱讼衰息。大数既得,则天下顺治,海内之气,清和咸理,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礼》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以承祖庙,以奉六亲,至孝也;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立经陈纪,轻重同得,后可以为万世法程,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至明也。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其具可素陈于前,愿幸无忽。臣谨稽之天地,验之往古,按之当今之务,日夜念此至孰也,虽使禹舜复生,为陛下计,亡以易此。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也,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徧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黄帝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早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乎!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时,因天之助,尚惮以危为安,以乱为治,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以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假设天下如曩时,淮阴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韩信王韩,张敖王赵,贯高为相,卢绾王燕,陈狶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肴乱,高皇帝与诸公倂起,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诸公幸者乃为中涓,其次仅得舍人,材之不逮至远也。高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多者百余城,少者乃三四十县,德至渥也,然其后十年之间,反者九起。陛下之与诸公,非亲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

  然尚有可诿者,曰疏。臣请试言其亲者。假令悼惠王王齐,元王王楚,中子王赵,幽王王淮阳,共王王梁,灵王王燕,厉王王淮南,六七贵人皆亡恙,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乎?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虑无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黄屋,汉法令非行也。虽行不轨如厉王者,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致乎!幸而来至,法安可得加!动一亲戚,天下圜视而起,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适启其口,匕首已陷其胸矣。陛下虽贤,谁与领此?

  故疏者必危,亲者必乱,已然之效也。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徵矣,其势尽又复然。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者,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至于髋髀之所,非斤则斧。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斤斧之用,而欲婴以芒刃,臣以为不缺则折。胡不用之淮南、济北?势不可也。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韩信倚胡,则又反;贯高因赵资,则又反;陈狶兵精,则又反;彭越用梁,则又反;黥布用淮南,则又反;卢绾最弱,最后反。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

  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虽在细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梁它国皆然。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所以数偿之;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地制壹定,宗室子孙莫虑不王,下无倍畔之心,上无诛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贯高、利几之谋不生,柴奇、开章之计不萌,细民乡善,大臣致顺,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当时大治,后世诵圣。壹动而五业附,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瘇。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虑亡聊。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病非徒瘇也,又苦蹠戾。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惠王之子,亲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蹠戾。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县。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嫚娒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汉岁金絮采缯以奉之。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贡,是臣下之礼也。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非亶倒县而已,又类辟,且病痱。夫辟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今西边北边之郡,虽有长爵不轻得复,五尺以上不轻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卧,将吏被介胄而睡,臣故曰一方病矣。医能治之,而上不使,可为流涕者此也。

  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势既卑辱,而祸不息,长此安穷!进谋者率以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臣窃料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甚为执事者羞之。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计,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唯上之令。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非所以为安也。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民卖僮者,为之绣衣丝履偏诸缘,内之闲中,是古天子后服,所以庙而不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白縠之表,薄纨之里, 以偏诸,美者黼绣,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古者以奉一帝一后而节适,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且帝之身自衣皁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缘其履:此臣所谓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国已屈矣,盗贼直须时耳,然而献计者曰“毋动”,为大耳。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等也,至冒上也,进计者犹曰“毋为”,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借父耰鉏,虑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谇语。抱哺其于,与公并倨;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然并心而赴时犹曰蹶六国,兼天下。功成求得矣,终不知反廉愧之节,仁义之厚。信并兼之法,遂进取之业,天下大败,众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壮陵衰,其乱至矣,是以大贤起之,威震海内,德从天下。曩之为秦者,今转而为汉矣。然其遗风余俗,犹尚未改。今世以侈靡相竞,而上亡制度,弃礼谊,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今其甚者杀父兄矣。盗者剟寝户之帘,搴两庙之器,白昼大都之中剽吏而夺之金。矫伪者出几十万石粟,赋六百余万钱,乘传而行郡国,此其亡行义之尤至者也。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以为大故。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适然耳。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

  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礼,六亲有纪,此非天之所为,人之所设也。夫人之所设,不为不立,不植则僵,不修则坏。《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使管子愚人也则可,管子而少知治体,则是岂可不为寒心哉!秦灭四维而不张,故君臣乖乱,六亲殃戮,奸人并起,万民离叛,凡十三岁,而社稷为虚。今四维犹未备也,故奸人几幸,而众心疑惑。岂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奸人亡所几幸,而群臣众信,是不疑惑!此业一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若夫经制不定,是犹度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舩必覆矣。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夏为天子,十有余世,而殷受之。殷为天子,二十余世,而周受之。周为天子,三十余世,而秦受之。秦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使士负之,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见于天也。过阙则下,过庙则趋,孝子之道也。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昔者成王幼在襁抱之中,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傅,太公为太师。保,保其身体;傅,传之德义;师,道之教训:此三公之职也。于是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师,是与太子宴者也。故乃孩子提有识,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故择其所耆,必先受业,乃得尝之;择其所乐,必先有习,乃得为之。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及太子少长,知妃色,则入于学。学者,所学之官也。《学礼》曰:“帝入东学,上亲而贵仁,则亲疏有序而恩相及矣;帝入南学,上齿而贵信,则长幼有差而民不诬矣;帝入西学,上贤而贵德,则圣智在位而功不遗矣;帝入北学,上贵而尊爵,则贵贱有等而下不 矣;帝入太学,承师问道,退习而考于太傅,太傅罚其不则而匡其不及,则德智长而治道得矣。此五学者既成于上,则百姓黎民化辑于下矣。”及太于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则有记过之史,彻膳之宰,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瞽史诵诗,工诵箴谏,大夫进谋,士传民语。习与智长,故切而不媿;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三代之礼: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春秋入学,坐国老,执酱而亲馈之,所以明有孝也;行以鸾和,步中《采齐》,趣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其于禽兽,见其生不食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故远庖厨,所以长恩,且明有仁也。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其俗固非贵辞让也,所上者告讦也;固非贵礼义也,所上者刑罚也。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故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岂惟胡亥之性恶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

  鄙谚曰:“不习为吏,视已成事。”又曰:“前车覆,后车诫。”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其已事可知也;然而不能从者,是不法圣智也。秦世之所以亟绝者,其辙迹可见也;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夫存亡之变,治乱之机,其要在是矣。天下之命,县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夫心未滥而先谕教,则化易成也;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耆欲不异,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行者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时务也。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己然之后,是故法之所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耳,岂顾不用哉?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毋讼乎!”为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积渐然,不可不察也。人主之所积,在其取舍,以礼义治之者,积礼义;以刑罚治之者,积刑罚。刑罚积而民怨背,礼义积而民和亲。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异。或道之以德教,或殴之以法令。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气乐;殴之以法令者,法令极而民风哀。哀乐之感,祸福之应也。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余岁则大败。此亡它故矣,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夫天下,大器也。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天下之情与器亡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而德泽洽,禽兽草木广裕,德被蛮貊四夷,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德泽亡一有,而怨毒盈于世,下憎恶之如仇,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天下之所共见也。是非其明效大验邪!人之言曰:“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陛亡级,廉近地,则堂卑。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谕也。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太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见君之几杖则起,遭君之乘车则下,入正门则趋;君之宠臣虽或有过,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此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所以体貌大臣而厉其节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而令与众庶同黥劓 刖笞 弃市之法,然则堂不亡陛乎?被戮辱者不泰迫乎?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亡耻之心乎?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

  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体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若夫束缚之,系緤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习天下也,非尊尊贵贵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尝敬,众庶之所尝宠,死而死耳,贱人安宜得如此而顿辱之哉!

  豫让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灭之,移事智伯。及赵灭智伯,豫让衅面吞炭,必报襄子,五起而不中。人问豫子,豫子曰:“中行众人畜我,我故众人事之;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故此一豫让也,反君事仇,行若狗彘,已而抗节致忠,行出乎列士,人主使然也。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马,彼将犬马自为也;如遇官徒,彼将官徒自为也。顽顿亡耻,诟亡节,廉耻不立,且不自好,苟若而可,故见利则逝,见便则夺。主上有败,则因而挺之矣;主上有患,则吾苟免而已,立而观之耳;有便吾身者,则欺卖而利之耳。人主将何便于此?群下至众,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财器职业者粹于群下也。俱亡耻,俱苟妄,则主上最病。故古者礼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厉宠臣之节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坐污秽淫乱男女亡别者,不曰污秽,曰“帷薄不修”,坐罢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闻谴何则白冠 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其有中罪者,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 而加也。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跌而自裁,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过耳!吾遇子有礼矣。”遇之有礼,故群臣自憙;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上设廉礼义以遇其臣,而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义所在。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诚死宗庙,法度之臣诚死社稷,辅翼之臣诚死君上,守圄扞敌之臣诚死城郭封疆。故曰圣人有金城者,比物此志也。彼且为我死,故吾得与之俱生;彼且为我亡,故吾得与之俱存;夫将为我危,故吾得与之皆安。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仗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译文及注释

译文
  我私下考虑现在的局势,应该为之痛哭的有一项,应该为之流泪的有两项,应该为之大声叹息的有六项,至于其他违背情理而伤害大道的事,很难在奏疏中一一列举。向陛下进言的人都说现在天下已经安定了,已经治理得很好了,我却认为还不是那么回事。说天下已经安定已经大治的人,不是愚昧无知,就是阿谀奉承,都不是真正了解什么是治乱大体的人。有人抱着火种放在堆积的木柴之下,自己睡在这堆木柴之上,火还没有燃烧起来的时候,他便认为这是安宁的地方,现在国家的局势,与此有什么不同!本末颠倒,首尾冲突,国制混乱,不合理的现象严重,怎么能够说是大治!陛下为什么不让我对您详细地说明这一切,因而提出使国家真正大治大安的方策,以供陛下仔细斟酌选用呢?
  射箭打猎之类的娱乐与国家安危的关键相比,哪一样更急迫?假若所提的治世方法,需要耗费心血,摧残身体,影响享受钟鼓所奏音乐的乐趣,可以不加采纳;我的治国方策,能保证使陛下所享受的各种乐趣不受影响,却可以带来封国诸侯各遵法规,战争不起,平民拥护首领,匈奴归顺,纯朴之风响彻边陲,百姓温良朴素,官司之类的事情停止不发。大的气数已定,那么,全国便会顺应而治理得好,四海之内,一派升平的气象,万物都符合事理,陛下在生时被称为明帝,死后成为明神,美名佳誉永垂青史。《礼》书上说宗庙有功德,使您的顾成庙被尊称为大宗,得以与太祖共享盛名,与大汉天下共存亡。创建长久安定的形势,造成永久太平的业绩,以此来承奉祖庙和六亲,这是最大的孝顺;以此来使老百姓得到幸福,使芸芸众生得到养育,这是最大的仁;创设准则,标立纪纲,使大小事物各得其所,对后代可以为万世子孙树立楷模,即使是后世出现了愚鲁、幼稚、不肖的继承人,由于他继承了您的鸿业和福荫,还可以安享太平,这是最明智的办法。凭陛下的精明练达,再有稍微懂得治国之道的人辅佐,要达到这一境界并不困难。其内容全都可以原本地向陛下陈述,希望陛下不要忽视。我谨慎地用它来考察过天地的变化,应验过往古的情况,核对过当今的事情,日夜思考而详细地知道了它的内容,即使是禹和舜再生,为陛下考虑,也不能加以改变。
  建立诸侯国过于强大,本来必然会造成天子与诸侯之间互相对立的形势,臣下屡遭祸害,皇上也多次忧伤,这实在不是使皇上放心、使臣下保全的办法。如今有的亲兄弟图谋在东方称帝,亲侄子也向西袭击朝廷,近来吴王的谋反活动又被人告发。天子现在年富力强,品行道义上没有过错,对他们施加功德恩泽,而他们尚且如此,何况最大的诸侯,权力比他们还要大十倍呢!
  虽然如此,但是天下还比较安定,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大诸侯国的国王年纪还小没有成年,汉朝安置在那里的太傅、丞相还掌握着政事。几年以后,诸侯王大都加冠成人,血气方刚,而汉朝委派的太傅、丞相都要称病还乡了,而诸侯王会自下而上地普遍安插亲信,如果这样的话,他们的行为同淮南王、济北王有什么区别呢?到了那时,而想求得天下安定,即使是唐尧、虞舜在世也办不到了。
  黄帝说:“到了中午一定要抓紧曝晒,拿着刀子一定要赶紧宰割。”现在要使治安之道顺利而稳妥地推行,是十分容易的。假使不肯及早行动,到头来就要毁掉亲骨肉,而且还要杀他们的头,这难道同秦朝末年的局势还有什么区别吗?凭着天子的权位,趁着当今的有利时机,靠着上天的帮助,尚且对转危为安、改乱为治的措施有所顾虑,假设陛下处在齐桓公的境地,大概不会去联合诸侯匡正天下吧?我知道陛下一定不能那样做的。假如国家的局势还像从前那样,淮阴侯韩信还统治着楚,黥布统治着淮南,彭越统治着梁,韩王信统治着韩,张敖统治着赵,贯高做赵国的相,卢绾统治着燕,陈还在代国,假令这六七个王公都还健在,在这时陛下继位做天子,自己能感到安全吗?我判断陛下是不会感到安全的。在天下混乱的年代,高祖和这些王公们共同起事,并没有子侄亲属的势力做为依靠。这些王公走运的就成了亲近的侍从,差一点的仅当个管理宫中事务的官员,他们的才能远不及高祖。高祖凭着他的明智威武,即位做了天子,割出肥沃的土地,使这些王公成为诸侯王,多的有一百多个城,少的也有三四十个县,恩德是优厚的了,然而在以后的十年当中,反叛汉朝的事发生了九次。陛下跟这些王公,并没有亲自较量过才能而使他们甘心为臣的,也不是亲自封他们当诸侯王的。即使高祖也不能因此而得到一年的安宁,所以我知道陛下更不能得到安宁的。不过,上面这些情况,还有可以推托的理由,说是“关系疏远”。那就请允许我试着谈谈那些亲属诸侯王吧。假如让齐悼惠王统治着齐,楚元王统治着楚,赵王统治着赵,幽王统治着淮阳,恭王统治着梁,灵王统治着燕,厉王统治着淮南,假如这六七位贵人都还健在,在这时陛下即皇帝位,能使天下太平吗?我又知陛下是不能的。像这些诸侯王,虽然名义上是臣子,实际上他们都怀有老百姓那种兄弟关系的想法,大概没有不想采用天子的制度,而把自己当做天子的。他们擅自把爵位赏给别人,赦免死罪,甚至有人乘坐天子的黄屋车。他们不执行汉朝的法令。即使执行了,像厉王那样的不守法的人,命令他都不肯听从,又怎么能招他来呢!幸而召来了,法律怎么能施加到他身上呢!动了一个近亲,天下诸王都环视着惊动起来。陛下的臣子当中即使有冯敬那样勇敢的人,但是他刚开口揭发诸侯王的不法行为,刺客的匕首已经刺进他的胸膛了。陛下虽然贤明,谁能和您一起来治理这些人呢?所以说,关系疏远的诸侯王必定危险,关系亲近的诸侯王也一定作乱,这是事实所证明了的。那些自负强大而发动叛乱的异姓诸侯王,汉朝已经侥幸地战胜他们了,可是却没有改变酿成叛乱的制度。同姓诸侯王也袭用了这种做法,发动叛乱,如今已有征兆了,形势又完全回复到以前那种状态!灾祸的变化,还不知道要转移到何处,英明的皇帝处在这种情况下,尚且不能使国家安宁,后代又将怎么办呢!
  屠牛坦一早晨宰割了十二头牛,而屠刀的锋刃并不变钝,这是因为他所刮剔割剥的,都是顺着肉的肌理下刀。等碰到胯骨、大腿骨的地方,那就不是用砍刀就是用斧头去砍了。仁义恩厚好比是君王的刀刃,权势、法制好比是君王的砍刀、斧头。如今的诸侯王好比是胯骨、大腿骨,如果放弃砍刀、斧头不用,而要用刀刃去碰,我认为刀子不是出缺口就是被折断。为什么仁义恩厚不能用在淮南王、济北王的身上呢?因为形势不容许啊!
  我私下里考察从前的事件,大体上是势力强大的先反:淮阴侯韩信统治着楚,势力最强,就最先反叛;韩王信依靠了匈奴的力量,就又反叛了;贯高借助了赵国的条件,就又反叛了;陈 部队精锐,也反叛了;彭越凭借梁国,也反叛了;黥布凭借淮南,也反叛了;卢绾势力最弱,最后反叛。长沙王吴芮才有二万五千封户,功劳很少,却保全了下来,权势最小而对汉朝最忠顺;这不只是由于性情和别人不同,也是由于形势使他这样。倘若从前让樊哙、郦商、周勃、灌婴占据几十个城为王,那现在他们由于作恶而亡国,也是可能的。假使让韩信、彭越之流,只居于彻侯的地位,即便今天也还能保全,也是可能的。既然如此,那么天下大计就可以知道了。要想使天下诸侯王都忠心归附汉朝,那最好让他们都像长沙王一样;要想让臣下不至于像韩信那样被杀掉,那最好让他们像樊哙、郦商那徉;要想使天下安定,最好多多建立诸侯国而使他们的势力减小。力量弱小就容易用道义来指使他们,国土小就不会有反叛的邪念。这样就使全国的形势,如同身体使唤手臂,手臂使唤手指似的,没有不听从指挥的。诸侯王不敢有反叛的想法,如同辐条聚向车轮一样,都归顺天子,即使是老百姓,也会知道他们都很安稳。这样,天下就都知道陛下的英明。分割土地,定出制度:把齐、赵、楚三个王国分成若干侯国,让齐王、赵王、楚王的子孙,全都依次受封先人的那份封地,一直到分尽为止。对燕、梁等其他王国也是这样。有些封地大而子孙少的,也都分成若干侯国,暂时空着搁置起来,等着他们的子孙出生以后,再封他当候。诸侯王的封地,有不少已被削除收归汉朝所有的,那就替他们调整侯国所在的地区,等到要封他的子孙到别的地方去的时候,按候国的应有户数,给以补偿。一寸土、一口人,皇帝也不沾他们的,确实只是为了安定太平罢了。这样,天下就都知道陛下的廉洁。分封土地的制度一旦确定,宗室子孙没有不考虑保住自己的统治的。臣子没有背叛的念头,皇帝没有讨伐的想法。所以天下就都知道陛下的仁德。法令制定了,没有人触犯;政令推行了,没有人抵触。贯高、利几一类的阴谋不会出现,柴奇、开章那样的诡计不会萌生。老百姓都向往良善,大臣都向皇上表示恭顺。所以天下就都知道陛下的道义。这样,即使让幼儿当皇帝,天下也很安定;即使立一个遗腹子作天子,让臣子朝拜老皇帝遗留下来的皇袍,天下也不致于混乱。这样,就可以使天下安定无事,后代也称颂陛下的圣明。只要采取这样的措施,上述五个方面的业绩也就随之而来了,而陛下又怕什么而久久不这样办呢?
  当今,天下的形势像得了严重的浮肿病:小腿粗得差不多像腰围,脚指粗得差不多像大腿。平时都不能伸屈自如,一两个指头抽搐,浑身就觉得无所依赖。丧失了今天的机会而不医治,一定要成为难治的顽症。以后即使有扁鹊那样神医,也都无能为力。这个病还不只是浮肿,还苦于脚掌扭折不能走动。楚元王的儿子,是陛下的叔伯兄弟,当今的楚王,是叔伯兄弟的儿子,齐悼惠王的儿子,是陛下亲哥哥的儿子,当今的齐王是陛下哥哥的孙子。陛下自己的子孙,有的还没有分封土地,以便安定天下,旁支的子孙,倒有人掌握大权来威胁皇帝。所以,我说:不仅是害了浮肿病,还苦于脚掌扭折了不能走动。令人痛哭的就是这样一种病啊!
  天下的形势,正像一个倒吊着的人一样。天子,本来是天下的头颅。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天子的地位至高无上。蛮夷,本是天下的双脚。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他们是卑贱的属臣。现在匈奴态度傲慢,侮辱朝廷,侵占土地,掠夺财物,对汉朝非常不敬,给天下制造的祸患,已经无以复加。但是汉朝廷却要每年向匈奴奉送黄金、丝棉和绚丽的丝织品。蛮夷向汉朝发号施令,这是行使人主的权力;天子向蛮夷恭敬地纳贡,这是在行属臣的礼节。脚反而朝上,头反而朝下,这样头脚倒置,谁也不能解救,这还能说国家有贤明的人吗?还不仅仅是头脚倒置,还有足病,而且又有风病。足痛,痛的是一边,风病,痛的是一方。如今西部和北部的边郡,虽然封有高爵守边,仍然免除不了敌人入侵的忧患,从老至幼都因为战备而不得安宁,侦察人员要观察烽火而不能睡觉,将士则披着铠甲而睡,所以我说痛的是一方。医生能够治愈这种病,但是陛下却不让他治,这是应该为之流泪悲伤的事。
  陛下怎么忍心以帝皇的尊号去作匈奴的诸侯,位势既已卑下屈辱,但祸患却不因此停息,长此下去怎么会有穷尽!进谏的人大都认为这样做是对的,他们本来就不能解决,太缺乏治安的办法了。我私下估计匈奴的人数不过汉朝一个大县的人数,拥有广大天下的汉朝被只有一县人口的匈奴所困扰,我深为当政者感到羞辱。陛下怎么不让我作属国官去掌管匈奴事务?低照我的计谋,一定勒住单于的脖子而杀了他,降伏叛徒中行说而用鞭子抽他的背,率领匈奴的官民只听陛下的命令。现在不去征服敌人而去猎取野猪,不捕捉造反的盗贼而去捕捉畜养的兔子,沉湎于微小的娱乐中而不考虑消除国家的大患,这不是用来安定天下的办法。威德本来可以远播于四海之外,但现在距离长安只有数百里之外的地方,朝廷的威严和政令都不能被接受,这又是应该为之流泪悲伤的事。
  如今那些卖奴婢的人,给奴牌穿上绣边的衣服和丝边的鞋子,然后关进交易奴婢的栏中,这种服饰是古代王后穿的,只是进庙祭祀才穿平时都不穿的,但现在平民却用来给奴婢穿。那种白皱纹纱作面子,薄细绢作里子的花边衣服,是古代天子的衣服,如今富人大商人却用于招待客人时装饰墙壁。古代百姓为了侍奉天子和王后而适当节省,今天平民住房的墙壁可以用帝王的衣服做装饰,低贱的歌女艺妓可以用皇后服饰,这样做而要天下的财源不穷尽,恐怕是不可能的。况且皇帝自己也穿质量粗劣的黑色衣服,而那些富民却用华丽的绣织品去装饰房屋墙壁,皇后用来装饰衣领的高级丝绸,平民的小妾却用来装饰鞋子,这就是我所说的悖乱。如果一百个人生产出来的丝绵绸缎,还不够—个富人穿用,要想使天下人免受寒冷,怎么能够办到呢?一个农夫耕作,却有十个人不劳而获,要想使天下人不饥饿,是不可能的。天下百姓饥寒交迫,要想使他们不做违法犯上的事,是不可能的。国家既已贫穷,盗贼在等待时机,然而进谏的人却说“不要变动”,这是在说大话罢了。民众的习俗已经到了最无长幼、最无尊卑、最犯上做乱的时候,然而进谏的人却说“不要作为”,这是应该为之深深叹息的。
  商鞅抛弃了礼义和仁义恩惠,一心只想兼并天下;他的新法推行了两年,秦国的风俗日益败坏。所以秦国的人,家中富有的,儿子长大成人就与父母分家,家庭贫穷的,儿子长大以后就到富人家中当上门女婿;儿子借农具给父亲,脸上就显出给父亲恩德的表情,婆母前来拿簸箕扫帚,儿媳立即口出恶言;儿媳抱着怀中吃奶的婴儿,就与公爹姘居鬼混,媳妇和婆婆关系不好,就公开争吵。他们只知道慈爱儿子,贪求财利,这与禽兽已经没有多少差别了。然而由于齐心并且抓住了时机,还声称要拔取六国,兼并天下。秦的功业虽然成了,目的也达到了,但是最终仍不知要返回到讲廉耻节操、仁义道德的正轨上来。信奉兼并的法则,追求进攻的事业,使天下风俗大败;人多的压迫人少的,狡诈的人欺侮老实的人,胆大的凌辱怯弱的人,年轻人侵犯老年人,其社会混乱达到极点。因此,高祖皇帝负起挽救天下的大任,威望震服全国,天下人追从他的德行。过去还属于秦的东西,今日已转归汉朝所有了。然而秦朝遗留的残余风俗并未加以改变。如今世人追求奢侈,竞相攀比,对此朝廷却没有制定法度,致使人们抛弃礼义,丢掉廉耻,一天比一天严重,可以说是每月都有不同,每年都在变化。人们在做某件事之前,并不考虑它是否应该做,而只考虑能不能获取利益。今天最严重的发展到杀害自己的父亲和兄弟了。盗贼敢于割断窗帘门帘进入内室,甚至偷走高祖、惠帝两庙的器具,还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到大都市抢劫官吏,夺取钱财。有的伪造文书取走官粟近十万担,敛取民赋六百余万钱,乘坐驿车周游郡国。这些人不行道义到了不可复加的地步。而朝廷大臣只把郡县地方官员不在规定期限内向朝廷上交统计文书作为重大问题,对于风俗的恶化,世风的败坏,却熟视无睹,没有引起警觉,反而认为这是合情合理的事。至于用移风易俗的方法,使天下人痛改前非按正道行事,这绝不是庸俗的官吏可以做到的。庸俗的官吏只能做一些文书工作,根本就不懂治国的大体。陛下又不自己考虑这个问题,我私下为陛下感到痛惜。
  至于确立君臣的地位,规定上下的等级,使父子之间讲礼义,六亲之间守尊卑,这不是上天的规定,而是人为设立的。人们所以设立这些规矩,是因为不设立就不能建立社会的正常秩序,不建立秩序,社会就会混乱,不治理社会,社会就会垮掉。《管子》上说:“礼义廉耻,这是四个原则,这四个原则不确立,国家便要灭亡。”假如管子是个愚昧无知的人也就算了,如果他稍微懂得治理国家的大体,怎么会不为不讲礼义廉耻而寒心呢!秦王朝抛弃礼义廉耻,所以君臣之间关系混乱,六亲之间互相残杀,邪恶之人到处作乱,万众叛离朝廷,总共才十三年,国家便被灭亡,如今礼义廉耻还没有完备,所以邪恶之人侥幸得势,而民众心存疑惑,现在就确立根本制度,使君主像君主,臣子像臣子,上下各有等级,使父子六亲各自得到他们应有的地位,使邪恶之人无法侥幸得志,使群臣忠信、君主信任臣子!这一制度一旦确立,世世代代长享太平,后代君主有了可以遵循的治国法度。如果不确立根本制度,这就像横渡江河却没有锚绳和船桨一样,行船到江河中心遇到风波,就一定会翻船,这是值得深深叹息的。
  夏朝的天子传了十几代,然后由殷商继承。殷商的天子传了二十几代,然后由周继承。周朝的天子传了三十几代,然后由秦继承。秦王朝的天子只传了两代就被推翻了。人的秉性相差并不很大,为什么三代的君主以德治世维持了长期的统治,而秦王朝的君主特别残暴无道呢?这个原因是可以理解的。古代英明的君主,在太子诞生时,就举行礼仪,让官员背着,主管该事的官员衣冠整齐庄重肃穆地到南郊相见,这是见天。沿途经过宫门一定下车,经过宗庙一定恭敬地小步快走,这是行孝子之道。所以,太子从婴儿的时候起,就接受了道德礼义。过去成王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有召公做他的太保,周公做他的太傅,太公做他的太师。保的职责是保护太子身体安全,傅的职责是辅导太子德义,师的职责是教育训练太子智慧,这是三公的职责。同时还为太子设置三少,都是上大夫,称为少保、少傅、少师,他们的职责是与太子一同生活,为太子做出榜样。所以太子在幼年时期便获得了并于仁义道德的知识。三公、三少固然明白用孝、仁、礼、义辅导训练太子,赶走邪恶小人,不让太子见到罪恶的行为。天子审慎地选取天下为人正直、孝顺父母、爱护弟弟、博学多识而又通晓治国之术的人拱卫、辅佐太子,使他们与太子朝夕相处。所以,太子从诞生之时开始,所见到的都是正经的事,所听到的都是正派的语言,所实行的都是正确的原则,左右前后都是正直的人。一直与正直的人相处,他的思想和行为不可能不正直,就好像生长在齐国的人不能不说齐国话一样;经常与不正直的人相处,就会变成为不正直的人,就像生长在楚国的人不能不说楚国话一样。所以选择太子喜欢吃的东西,一定先为他传授学业,然后才给他吃;选择太子高兴玩的东西,一定先要他完成练习任务,然后才让他玩。孔子说:“从小养成的,就像天赋秉性一样,经常学习而掌握的,就像天生本能一样。”等到太子年龄稍大,懂得妃匹女色的时候,便送他到学馆学习。学馆,就是朝廷贵族子弟就读的馆舍。《学礼》上说:“帝入东学,学习尊重父母,崇尚仁爱,于是有了亲疏次序,把恩德推及到平民百姓;帝入南学,学习尊重老人,崇尚诚实,于是有了长幼差别,百姓也不相欺;帝入西学,学习尊重贤人,崇尚恩德,于是由圣贤和有智慧的人出任官职,功业不被遗弃;帝入北学,学习尊重显贵,崇尚爵位,于是有了贵人和贱人的等级差别,下级不敢越权犯上;帝入太学,跟着老师学习道德原则,学习之后就到太傅那里接受考试,太傅处罚他的锗误,匡正他不完善的地方,于是品德和智慧都得以增长,治国的道理也就获得了。这五学既然已经被帝王掌握,那么黎民百姓就可以通过教化和睦相处了。”等到太子成年举行了冠礼,免除了太保太傅的严格管束,便又有负责记过的史官,有负责进食的宰夫,负责进善言的人站在旌旗下面提醒,负责劝谏戒恶的人把他的恶行记录在木板上,那些敢谏的人还可以击鼓警戒。盲人史官背诵古诗相劝,乐工弹奏规劝的曲调,大夫进献计谋,士人传达人民的言论。习惯与智慧一同增长,所以行为切合规范,没有羞愧的事情;教化与心思一同成熟,所以所作所为都符合道德,像是天生养成的本性一样。夏、商、周三代时期的礼仪规定:春天早晨要迎接日出,秋天日落的时候要迎接夕月,这是用来弘扬敬道的办法;春季和秋季人学时,教室里坐着国家元老,帝王要拿着醯,亲自馈赠给他们,这是用来弘扬孝道的办法;出门远行则在车马上配上铃铛,慢行则符台《采齐》的音律,快走则符合《肆夏》的音节,这是用来掌握节度的办法;对于飞禽走兽,见到它活着便不杀它吃,听到过它的叫声便不吃它的肉,因此远离厨房,这是长施恩惠,并且弘扬仁德的办法。
  夏、商、周三王朝之所以能长期维持统治,其原因就在于它们创设了教育、辅导太子的这套制度。到秦朝却不是这样。秦朝的风俗本来就不崇尚谦让,它崇尚的是奸诈;本来就不崇尚礼义,它崇尚的是刑罚。秦始皇派赵高做胡亥的老师,教他学习断案判刑。胡亥所学的,不是斩首级、割鼻子,就是灭人家的三族。所以,胡亥头天当上皇帝,第二天就用箭射人,把忠心进谏的人说成诽谤朝廷,把有远见卓识的人说成妖言惑众,他把杀人看做割草一样。难道说这仅仅是胡亥天性凶残恶毒吗?主要是赵高诱导胡亥学习的内容不符合正道的缘故。
  民间谚语说:“不要学习做官的办法,只要观察以往成功的事情。”又说:“前车覆,后车诫。”夏、商、周三朝之所以能够维持长期的统治,看它们以往的事可以明白了,但是却不加以学习,这是不效法圣人智慧。秦王朝之所以很快灭亡,其原因也可以看得清楚了,但是却不注意避免,这样,汉朝廷又将面临覆灭的危险。存与亡的变化规律、治与乱的关键要旨便在这里了。天下的命运,决定于太子一人,要使太子成为好的继承人,在于及早进行教育和选择贤人做太子的左右亲随。当童心未失时就进行教育,容易收到成效,使太子知晓仁义道德的要旨,是教育的职责。至于使太子在日积月累、潜移默化中养成良好的品行,就是他的左右亲随的职责了。北方的胡人和南方的粤人,刚出生时的哭声完全一样,吃奶的欲望和嗜好也没有什么不同,等到长大成人之后形成了不同的风俗习惯,各操自己的语言,即使经过多次翻译都无法相互理解,有的人宁可死也不愿意到对方那里去生活,这完全是教育和习惯所形成的。所以我才说为太子选择左右亲随,及早进行教育是最为紧迫的事。如果教育得当而左右都是正直的人,那么太子必定为人正直,太子正直便可以保证天下安定了。《周书》上说:“天子一人善良,天下百姓全都仰仗他。”教育太子是当务之急。
  人的智力,能认识已经发生的事,不能认识将要发生的事。礼的作用在于将某一行为制止在它发生之前,法律则是对已发生的行为进行惩罚。所以法律的作用明显,而礼的作用却难以觉察。用庆赏来奖励善行,用刑罚来惩治罪恶,先王推行这样的政治,坚定不移,实施这样的政令,准确无误。根据这一公正的原则,政治才能像地载天覆一样无偏无私,怎么能说先王不使用庆赏和刑罚呢?然而,人们一再称赞的礼,最可贵之处在于能将罪恶断绝于未形成之前,从细微之处推行教化,使天下百姓日益趋向善良,远离罪恶,自己还没有觉察到。孔子说:“让我断案,我与别人没有什么不同,如果说我有什么独特的见解,那就是推行仁义,使讼案不再发生。”为君主出谋划策,不如首先确定选择什么抛弃什么,取舍标准一旦在心中确定,相应的安危后果就会表现出来。天下安定不是一天就能实现的,天下危亡也不是一天促成的,都是日积月累渐渐形成的,因此,不可以不观察它的积累过程。君主所积聚的治国方法,在于他选择什么,抛弃什么。选择礼义方法治国的君主便积聚礼义,选择刑罚治国的君主便积聚刑罚。刑罚积聚到一定的程度,百姓就会埋怨而背叛君主,礼义积聚到一定程度,百姓就会和睦而亲近朝廷。所以,君主想要百姓善良温顺的愿望是相同的,只是用来使百姓善良温顺的方法不同,有的用道德和教化进行引导,有的用法令进行惩罚。用道德和教化进行开导的,随着道德和教化的深入人心,民风就会和乐;用法令进行惩罚的,法令使用到极点,民风就会令人悲哀。哀乐的感受,便是应验祸福的东西。秦始皇想尊奉宗庙安定子孙后代,这与商汤王和周武王是相同的,但是,商汤王、周武王广泛推行德政,他们建立的国家得以保存了六七百年;秦始皇统治天下只有十多年就土崩瓦解了。这里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商汤王、周武王决定取舍很慎重,而秦始皇决定取舍不慎重。国家政权好比一个大器物,现在有人安放器物,把它放在安全的地方便安全,放到危险的地方就危险。治理国家的道理与放置器物没有什么不同,关键就在于天子把它安置在什么地方。商汤王、周武王把天下安置在仁、义、礼、乐之上,因而恩德滋润天下,禽兽蔓延,草木富饶,四方蛮夷都受到恩惠,王位留传子孙数十代,这是人所共知的。秦始皇把国家安置于法令、刑罚之上,德和恩没有一样,因而怨恨充斥天下,百姓憎恶他如同对待仇敌一样,几乎祸及自身,子孙被灭绝,这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这不是充分证明了取舍不同后果就明显不同吗?有人说:“要判断某人说的话是否正确,一定要观察他所说的事实,那样,说话的人就不敢胡言乱语了。”现在,假如有人说,治理国家,礼义的作用不如法令,教化的成效不如刑罚,君主为什么不拿商朝、周朝、秦朝盛衰兴亡的事实给他看呢?
  君主的尊贵,就好像宫殿的厅堂,群臣就好像厅堂下的台阶,百姓就好像平地。所以,如果设置多层台阶,厅堂的侧边远离地面,那么,堂屋就显得很高大;如果没有台阶,厅堂的侧边靠近地面,堂屋就显得低矮。高大的厅堂难以攀登,低矮的厅堂就容易受到人的践踏。治理国家的情势也是这样。所以古代英明的君主设立了等级序列,朝内有公、卿、大夫、士四个等级,朝外有公、侯、伯、子、男五等封爵,下面还有官师、小吏,一直到普通百姓,等级分明,而天子凌驾于顶端,所以,天子的尊贵是高不可攀的。俗话说:“欲投鼠而忌器。”这是个很好的比喻。老鼠靠近器物,人们怕砸坏器物都不敢扔东西打它,更何况那些接近皇帝的尊贵大臣呢!君主用廉耻礼义来约束正人君子,所以对大臣只能命令他自杀而不对他用戮刑。因此,刺额、割鼻子等伤残肢体的肉刑都不施加到大夫以上的官员身上,因为他们离君主不远。按照礼的规定:臣子不能察看为君主驾车的马匹年岁大小,用脚踢了为君主驾车的马所吃的草料,就要受到处罚;见到君主用的扶几和手杖就要起身;在路上遇到君主的辇车就要下车恭候;进入宫殿的正门就得小步快走;对于君主的宠臣,即使犯了罪,也不对他施加杀戮之刑,这是尊敬君主的缘故。这样做是为了及早防止臣下对君主有不敬行为,是为了尊重大臣,勉励他们保持节操。现在从诸侯王、列侯到三公等高级官员,都是天子理应郑重地以礼相待的人物,相当于古代天子所称的伯父、伯舅,而如今却使他们与平民百姓一样接受刺额、割鼻、剃须发、剁脚、笞打、辱骂、斩首示众等刑罚,这样不是正如厅堂没有台阶一样吗?遭受杀戮的人不是太接近皇帝了吗?不讲廉耻伦理,那些手握大权的大臣,不是会虽处于朝廷之上却有像刑徒罪隶那样无耻之心了吗?至于秦二世被杀的望夷官事变,秦二世亲近被判重罪的赵高,就是投鼠而不忌器的结果。
  我听说,鞋即使新鲜,也不能放在枕头上,帽子即使破旧,也不能用作鞋垫。如果一个人曾经担任过高级职务,天子曾经对他以礼相待,官吏和百姓曾经对他俯地叩首表示敬畏,如今他有了过失,陛下下令免去他的官职是可以的,叫他告老还乡是可以的,叫他自杀是可以的,杀了他也是可以的;如果让人用绳子把他捆绑起来,押送到管理刑徒的官府,罚他做官府的刑徒,主管刑徒的小吏可以对他责骂笞打,这些都是不应该让百姓见到的。如果卑贱的人都知道达官贵人一旦犯罪被处刑,我也可以对他进行凌辱,这是不利于训练天下百姓遵守礼义,不利于提倡尊重高官、优待显贵的。天子曾经以礼相待的、百姓曾经以为荣耀的官员,死了便死了,卑贱的人怎么可以如此侮辱他呢!
  豫让曾经侍奉中行君,智伯讨伐并且灭掉了中行,豫让转而侍奉智伯。等到赵襄子消灭了智伯,豫让用漆把脸涂黑,口吞木炭来改变自己说话的声音,一定要报复赵襄子,试了五次都没有成功。有人问豫让,豫让回答说:“中行把我当普通人对待,我便以普通人的身份侍奉他;智伯把我当国士对待,我所以用国士的身份回报他。”原来是同一个豫让,背叛君主而侍奉仇敌,行为像猪狗一样,后来忠君守节,作出烈士的行为,这是人主使他变成这样的。所以,如果君主像对待犬马一样对待大臣,大臣便会自比犬马,如果君主像对待官员一样对待大臣,大臣也就会把自己当作官员,如果臣子玩弄手段而没有耻辱之心,没有志气,丧失节操,缺乏廉耻观念又不注意加以修养,苟且偷生,则会见到利益便去抢占,见到好处便去夺取。当主上衰败的时候,便乘机袭取主上的财产、地位;当主上有忧患的时候,却漠不关心,袖手旁观;当有对自己有利的地方,便欺骗主人,以出卖主人的利益来谋取好处。这样怎么会有利于人主?群臣人数众多,而主上人数最少,钱财、器物、职业等各方面的事情都得依靠群臣掌管。如果群臣都无廉耻之心,都苟且偷安,那么,主上最忧虑。所以古代礼不施加于百姓,刑不施加于大夫,目的是为了勉励宠臣保持气节。古代大臣有因为不廉洁而被罢免的,不说他不廉洁,而是说“簠簋不饰”;有犯了污秽淫乱,男女杂居罪行的,不说他淫秽,而是说他“帷薄不修”;有因为软弱无能,不能胜任职责而被免职的,不说他软弱无能,而说他“下官不职”。所以显赫的大臣确实犯了罪,也还不直接点破他所犯的罪过,而是换一种委婉的用辞,为他避讳。所以那些受到了君主严厉谴责、呵斥的大臣,就身穿丧服,带着盛水的盘和佩剑,自己来到清室接受处置,君主并不派人去捆绑牵引他。其中犯有中等罪行的,得到了判决罪名就自杀,君主不派人去斩下他的首级。其中犯有大罪的,听到判决旨意之后,就面向北方叩拜两次,跪着自杀,君主不派人去揪着他的头发按着他的头斩下首级,君主还对他说:“你自己犯有过失,我对你是以礼相待的。”君主对群臣以礼相待,群臣就会自我激动,君主以廉耻约束臣子,人们就会重视气节品行。如果君主以廉耻、礼义对待臣子,而臣子却不用气节品行报答君主,那么他就不像个人了。这种习俗蔚成风气,那么做臣子的就会只为君主而不顾自己,只为国家而不顾家庭,只考虑大家的利益而不顾个人私利,见到有利益而不轻易沾取,见到危险也不轻易回避,全都按礼义的要求办事。君主提倡这种精神,所以宗族重臣就会真心地为维护宗庙而死,司法的臣子就会真心地为国家而死,辅佐的臣子就会真心地为君主而死,看守监狱和守卫边疆的臣子就会真心地为国家的安全而死。说圣明的君主都有金城,就是用金城来比喻这种志向。人家尚且愿意为我而死,所以我应该与他同生;人家尚且愿意为我而不顾安危,所以我应当与他共存;人家尚且愿意为我冒着危险,所以我应当与他都得到安全。人人都只考虑自己要做的事情合不合道义,而不去考虑能不能获得利益,坚守气节而尊重大义,所以君主可以委托臣子掌管治国大权,可以把尚未成人的太子托付给大臣辅佐,这就是推行廉耻,提倡礼义带来的结果,这样做君主并没有丧失什么啊!放着这样的事情不做,却长期实行戮辱大臣的错误办法,所以说,这是值得深深叹息的。

注释
(1)树国:建立诸侯国。 (2)相疑:指朝廷同封国之间互相猜忌。通行本《汉书》“疑”下无也字,据《群书治要》补。 (3)被:遭受。 (4)爽:伤败,败坏。 (5)安上而全上:指稳定中央政权,保全黎民百姓。 (6亲弟:指汉文帝的弟弟淮南厉王刘长。谋为东帝:《汉书·五行志下之上》:淮南王长“归聚奸人谋逆乱,自称东帝”。刘长的封地在今安徽淮河以南地区,在长安的东方。刘长谋反后被废死。 (7)亲兄之子:指齐悼惠王刘肥的儿子济北王刘兴居。乡:向。汉文帝三年(前177)济北王谋反,发兵袭击荥阳,失败被杀。 (8)见告:被告发。句指吴王刘濞抗拒朝廷法令而被告发。 (9)春秋:指年令。春秋鼎盛,即正当壮年。 (10)行义未过:行为得宜,没有过失。 (11)莫大:最大。十此:十倍于此。全句意指吴王等诸侯的实力,要比前述亲弟、亲兄之子大得多。 (12)大国之王:指较大的封国的诸侯王。 (13)傅:朝廷派到诸侯国的辅佐之官。相:朝廷派到诸侯国的行政长官。 62)髋(kuān宽):上股与尻之间的大骨。髀(bì敝):股骨。髋髀泛指动物体中的大骨。▲

赏析

  《治安策》论及了文帝时潜在或明显的多种社会危机,包括“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叹息者六”等众多严重问题,涉及中央与地方诸侯之间、汉庭与北方异族之间,以及社会各阶层之间的种种矛盾,针对这令人忧心的一切,贾谊富有针对性地一一指明相应对策和补救措施。这篇论文势忽峻忽缓、首尾相衔,大量采用夹叙夹议,还在议论说理的同时,不失时机地运用文学笔法。

  这篇文章作者系统地阐述自己治国主张的一篇长文。他在文中驳斥了“天下已安已治”的观点,从多个 方面指陈社会现时危机和潜在隐患,表现了他洞察社会矛盾的能力、见微知著的远见和对国家大事的深切关怀。文章开篇就说:“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 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一个人为了国家大事而投入如此深厚的感情, 其文章的感人自不待言。而作为一个有着深刻见解的思想家,精辟的论述更使文章增添了说服力的力量。

  文章起首开门见山,振聋发聩,在痛斥那些粉饰太平、阿谀奉承的小人的同时,极言当前的危险。指出眼前的安宁,犹如睡于干柴之上,至于柴下的火种,却视而不见,然而一旦酿成大火,悔之晚矣。第二段建议文帝施行法制,并陈述法制必将带来的好处。首先,建立法制无需文帝劳心伤神。其次,法制能确保汉廷长治久安,能使文帝的美德昭于世人,传之后代。无论对于汉朝还是文帝本人,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而文帝唯一该做的就是倾听并采纳贾谊的意见。

  第三段切入正题,以不久前文帝亲身经历的干戈之争,说明王侯的危险性。以眼前的事实为例,是力求令文帝触目惊心,促其猛醒。接着论述即将面临的危险,分析暂时安宁的缘由,指出解决王侯问题的紧迫性。文中紧扣“强则作乱”这一症结,强调危险正日益逼近。所以必须趁其羽翼未丰及时下手,否则待到形成气候,即使尧舜再生,也无能为了。第五段到第七段,以许多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明“疏者必危,亲者必乱”的道理,借以打消文帝可能存在的一切侥幸心理。文中颇为大胆地以文帝与高祖相比较,直言不讳地断言文帝缺乏对付诸王作乱的能力,再一次提醒文帝,必须及时设法。第八段借用屠牛坦宰牛的故事,说明治国的道理。告诉文帝,治国应切中证结,该狠则狠,快刀利斧,往往奏效。又一次敦促文帝,不能优柔寡断。第九段到第十段,在前面的层层铺垫之后,开始出谋划策,指出实际的解决办法。首先揭示“强者先反,弱者乃安”的道理,随后提出当今之计莫如“众建诸侯而少其力”。也就是削强为弱,逐渐分割诸侯封地,分封给他们的子孙,使得大国不复存在,而众多各自为政的小封国,则不会对汉廷构成威胁。如此,既能显示文帝恩泽有加,又可侵削诸侯实力,一举两得,同时还独有不露痕迹的效果。最后呼应开头,用“病大瘇”、“苦蹠戾”作比,又一次点明当今局势的严重性和危险性。

  文章总结了汉初反分裂的历史经验和现实斗争的经验,指出诸侯王封国的强盛必然导致谋叛作乱,暂时的安定只是表面现象,异姓王的分裂势力虽已铲除殆尽,同姓王的割据势力却盘根错节。为此,贾谊提出了“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解决矛盾的根本办法。由于事关汉王室与诸侯王之间的政治关系与亲族关系,为了促使文帝早下决心,贾谊列举了大量的事实,运用比喻的手法,将正反两方面的经验与教训反复对比,以论证自己的观点。大体而言,在提出“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中心论点之前,反复议论不照此办理天下就不可能长治久安;在中心论点提出之后,又层层说明,只要照此办理,天下就能长治久安。这样反反复复地论证,层层深入,气势磅礴,目的就在于产生紧迫的效果,促使文帝尽快决断。可惜贾谊的上疏,未引起足够重视。

  他的细分诸侯策略,在经过大约两代即四十年实施后,即使是最大的诸侯国,也不过被化整为零各自只相当于一个县邑了,贾谊的《治安策》彻底地铲除商周分封诸侯的奴隶制社会残余、在全国实施郡县制、强化、巩固中央集权的理论政纲!汉景帝时期晁错的“削藩策”、以及汉武帝时期主父偃“推恩令”均承接于贾谊的余绪。

  贾谊的政论文《治安策》,开创了汉代此类文字笔力劲练、内容充实、语言朴茂、气势磅礴的风格。首先体现在多变的风格和流畅的气势。作者仿佛是在与文帝当面对话一般,随时根据需要,改变语气和节奏:时而娓娓道来,细雨润物般温柔;时而痛快酣畅,无所顾忌,对面辩诘。如第二段论及“涉猎之娱与安危之机”,设身处地为文帝着想,声明所出策略不但能确保国家平安,还不必劳心费神,语气委婉。而接着却异常激烈,一个接一个的“能”或“不能”的诘问,步步紧逼,接着连续三个“臣又知陛下必不能矣”,则又将文帝的一切幻想击得粉碎,气势逼人,词锋犀利,在历代呈送帝王的疏策中极其罕见,这正是贾谊政论文最可贵的风格。

  除了文势忽峻忽缓、首尾相衔外,还大量采用夹叙夹议,还在议论说理的同时,不失时机地运用文学笔法。穿插议论之中的比喻,如将危险或拟为“厝火积薪”或喻为“病大瘇”、“苦蹠戾”,又把治国比作宰牛,将诸侯拟为髋髀等,皆有出神入化之效。

  另外,贾谊丰富的想象力,还表现在不时的夸张手法,带有明显的战国纵横家文风的笔调,如极言“众建诸侯”的功效,即使胎儿或已逝帝王,也能保证安宁无事。

  《治安策》立意高远,源自贾谊人格之刚健真诚;见诸文字,意象悠远博大。以全部生命力、一生才情为文,文字多深重之情。情辞恳切中含刚直忧愤,充满少年英气。虽是上疏文帝,依然直言诚意、争气使心,较少阿谀中和之语,表现出浓烈的感染力,鲜明地体现了汉初知识分子在大一统封建帝国创始时期积极用世的人生态度和昂扬向上的精神风貌。▲

创作背景

  西汉前期社会存在着三大矛盾:其一是匈奴为代表的边境少数民族与汉王朝之间的矛盾;其二是地方诸侯王的割据势力与中央政府之间的矛盾;其三是广大农民和地主、大工商业者的矛盾。汉文帝时期,天下大势已定,这些社会矛盾虽然尚未激化到即将公开破裂的程度,但却在酝酿并渐趋于激化的过程之中。

  这一时期,匈奴强盛,常侵犯汉朝边疆;汉朝刚刚建立,法规制度粗疏而不严明;诸侯王超越本身的权力范围,导致中央与地方权利不平衡,虽然汉初镇压韩信、英布、陈狶等诸侯的叛乱,沉重地打击了异姓诸侯王的割据势力,但到汉文帝时,同姓诸侯王的封地仍然很大,力量很强,直接威胁着西汉中央朝廷的安全,淮南王、济北王都因为谋反而被诛灭。

  汉文帝六年(前174 年),贾谊二十七 岁,文帝征见,拜为梁怀王太傅。此后,文帝多次向他征求治国方略,贾谊亦多次上疏陈说政事,针对以上社会问题发表自己的见解。班固将贾谊这些疏的要点汇集在一起,记入《汉书·贾谊传》中,就是后世流传的《治安策》。▲

贾谊

贾谊

贾谊(公元前200年~公元前168年),汉族,洛阳(今河南省洛阳市)人,西汉初年著名政论家、文学家,世称贾生。贾谊少有才名,十八岁时,以善文为郡人所称。文帝时任博士,迁太中大夫,受大臣周勃、灌婴排挤,谪为长沙王太傅,故后世亦称贾长沙、贾太傅。司马迁对屈原、贾谊都寄予同情,为二人写了一篇合传,后世因而往往把贾谊与屈原并称为“屈贾”。贾谊著作主要有散文和辞赋两类,散文的主要文学成就是政论文,评论时政,风格朴实峻拔,议论酣畅,鲁迅称之为“西汉鸿文”,代表作有《过秦论》《论积贮疏》《陈政事疏》等。其辞赋皆为骚体,形式趋于散体化,是汉赋发展的先声,以《吊屈原赋》《鵩鸟赋》最为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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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三百三首

寒山寒山 〔唐代〕

凡读我诗者,心中须护净。悭贪继日廉,谄曲登时正。
驱遣除恶业,归依受真性。今日得佛身,急急如律令。
重岩我卜居,鸟道绝人迹。庭际何所有,白云抱幽石。
住兹凡几年,屡见春冬易。寄语钟鼎家,虚名定无益。
可笑寒山道,而无车马踪。联谿难记曲,叠嶂不知重。
泣露千般草,吟风一样松。此时迷径处,形问影何从。
吾家好隐沦,居处绝嚣尘。践草成三径,瞻云作四邻。
助歌声有鸟,问法语无人。今日娑婆树,几年为一春。
琴书须自随,禄位用何为。投辇从贤妇,巾车有孝儿。
风吹曝麦地,水溢沃鱼池。常念鹪鹩鸟,安身在一枝。
弟兄同五郡,父子本三州。欲验飞凫集,须征白兔游。
灵瓜梦里受,神橘座中收。乡国何迢递,同鱼寄水流。
一为书剑客,二遇圣明君。东守文不赏,西征武不勋。
学文兼学武,学武兼学文。今日既老矣,馀生不足云。
庄子说送终,天地为棺椁。吾归此有时,唯须一番箔。
死将喂青蝇,吊不劳白鹤。饿著首阳山,生廉死亦乐。
人问寒山道,寒山路不通。夏天冰未释,日出雾朦胧。
似我何由届,与君心不同。君心若似我,还得到其中。
天生百尺树,剪作长条木。可惜栋梁材,抛之在幽谷。
年多心尚劲,日久皮渐秃。识者取将来,犹堪柱马屋。
驱马度荒城,荒城动客情。高低旧雉堞,大小古坟茔。
自振孤蓬影,长凝拱木声。所嗟皆俗骨,仙史更无名。
鹦鹉宅西国,虞罗捕得归。美人朝夕弄,出入在庭帏。
赐以金笼贮,扃哉损羽衣。不如鸿与鹤,飖飏入云飞。
玉堂挂珠帘,中有婵娟子。其貌胜神仙,容华若桃李。
东家春雾合,西舍秋风起。更过三十年,还成苷蔗滓。
城中娥眉女,珠珮珂珊珊。鹦鹉花前弄,琵琶月下弹。
长歌三月响,短舞万人看。未必长如此,芙蓉不耐寒。
父母续经多,田园不羡他。妇摇机轧轧,儿弄口喎喎。
拍手摧花舞,支颐听鸟歌。谁当来叹赏,樵客屡经过。
家住绿岩下,庭芜更不芟。新藤垂缭绕,古石竖巉岩。
山果猕猴摘,池鱼白鹭衔。仙书一两卷,树下读喃喃。
四时无止息,年去又年来。万物有代谢,九天无朽摧。
东明又西暗,花落复花开。唯有黄泉客,冥冥去不回。
岁去换愁年,春来物色鲜。山花笑渌水,岩岫舞青烟。
蜂蝶自云乐,禽鱼更可怜。朋游情未已,彻晓不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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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得安身处,寒山可长保。微风吹幽松,近听声逾好。
下有斑白人,喃喃读黄老。十年归不得,忘却来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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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栋野人居,门前车马疏。林幽偏聚鸟,溪阔本藏鱼。
山果携儿摘,皋田共妇锄。家中何所有,唯有一床书。
登陟寒山道,寒山路不穷。谿长石磊磊,涧阔草濛濛。
苔滑非关雨,松鸣不假风。谁能超世累,共坐白云中。
六极常婴困,九维徒自论。有才遗草泽,无艺闭蓬门。
日上岩犹暗,烟消谷尚昏。其中长者子,个个总无裈.
白云高嵯峨,渌水荡潭波。此处闻渔父,时时鼓棹歌。
声声不可听,令我愁思多。谁谓雀无角,其如穿屋何。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
碛碛风吹面,纷纷雪积身。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
少年何所愁,愁见鬓毛白。白更何所愁,愁见日逼迫。
移向东岱居,配守北邙宅。何忍出此言,此言伤老客。
闻道愁难遣,斯言谓不真。昨朝曾趁却,今日又缠身。
月尽愁难尽,年新愁更新。谁知席帽下,元是昔愁人。
两龟乘犊车,蓦出路头戏。一蛊从傍来,苦死欲求寄。
不载爽人情,始载被沈累。弹指不可论,行恩却遭刺。
三月蚕犹小,女人来采花。隈墙弄蝴蝶,临水掷虾蟆。
罗袖盛梅子,金鎞挑笋芽。斗论多物色,此地胜余家。
东家一老婆,富来三五年。昔日贫于我,今笑我无钱。
渠笑我在后,我笑渠在前。相笑傥不止,东边复西边。
富儿多鞅掌,触事难祇承。仓米已赫赤,不贷人斗升。
转怀钩距意,买绢先拣绫。若至临终日,吊客有苍蝇。
余曾昔睹聪明士,博达英灵无比伦。一选嘉名喧宇宙,
五言诗句越诸人。为官治化超先辈,直为无能继后尘。
忽然富贵贪财色,瓦解冰消不可陈。
白鹤衔苦桃,千里作一息。欲往蓬莱山,将此充粮食。
未达毛摧落,离群心惨恻。却归旧来巢,妻子不相识。
惯居幽隐处,乍向国清中。时访丰干道,仍来看拾公。
独回上寒岩,无人话合同。寻究无源水,源穷水不穷。
生前大愚痴,不为今日悟。今日如许贫,总是前生作。
今生又不修,来生还如故。两岸各无船,渺渺难济渡。
璨璨卢家女,旧来名莫愁。贪乘摘花马,乐搒采莲舟。
膝坐绿熊席,身披青凤裘。哀伤百年内,不免归山丘。
低眼邹公妻,邯郸杜生母。二人同老少,一种好面首。
昨日会客场,恶衣排在后。只为著破裙,吃他残餢䅹。
独卧重岩下,蒸云昼不消。室中虽暡叆,心里绝喧嚣。
梦去游金阙,魂归度石桥。抛除闹我者,历历树间瓢。
夫物有所用,用之各有宜。用之若失所,一缺复一亏。
圆凿而方枘,悲哉空尔为。骅骝将捕鼠,不及跛猫儿。
谁家长不死,死事旧来均。始忆八尺汉,俄成一聚尘。
黄泉无晓日,青草有时春。行到伤心处,松风愁杀人。
骝马珊瑚鞭,驱驰洛阳道。自矜美少年,不信有衰老。
白发会应生,红颜岂长保。但看北邙山,个是蓬莱岛。
竟日常如醉,流年不暂停。埋著蓬蒿下,晓月何冥冥。
骨肉消散尽,魂魄几凋零。遮莫咬铁口,无因读老经。
一向寒山坐,淹留三十年。昨来访亲友,太半入黄泉。
渐减如残烛,长流似逝川。今朝对孤影,不觉泪双悬。
相唤采芙蓉,可怜清江里。游戏不觉暮,屡见狂风起。
浪捧鸳鸯儿,波摇鸂鶒子。此时居舟楫,浩荡情无已。
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
垂柳暗如烟,飞花飘似霰。夫居离妇州,妇住思夫县。
各在天一涯,何时得相见。寄语明月楼,莫贮双飞燕。
有酒相招饮,有肉相呼吃。黄泉前后人,少壮须努力。
玉带暂时华,金钗非久饰。张翁与郑婆,一去无消息。
可怜好丈夫,身体极棱棱。春秋未三十,才艺百般能。
金羁逐侠客,玉馔集良朋。唯有一般恶,不传无尽灯。
桃花欲经夏,风月催不待。访觅汉时人,能无一个在。
朝朝花迁落,岁岁人移改。今日扬尘处,昔时为大海。
我见东家女,年可有十八。西舍竞来问,愿姻夫妻活。
烹羊煮众命,聚头作淫杀。含笑乐呵呵,啼哭受殃抉。
田舍多桑园,牛犊满厩辙。肯信有因果,顽皮早晚裂。
眼看消磨尽,当头各自活。纸袴瓦作裈,到头冻饿杀。
我见百十狗,个个毛狰狞。卧者渠自卧,行者渠自行。
投之一块骨,相与啀喍争。良由为骨少,狗多分不平。
极目兮长望,白云四茫茫。鸱鸦饱腲腇,鸾凤饥彷徨。
骏马放石碛,蹇驴能至堂。天高不可问,鹪鵊在沧浪。
洛阳多女儿,春日逞华丽。共折路边花,各持插高髻。
髻高花匼匝,人见皆睥睨。别求醦醦怜,将归见夫婿。
春女衒容仪,相将南陌陲。看花愁日晚,隐树怕风吹。
年少从傍来,白马黄金羁。何须久相弄,儿家夫婿知。
群女戏夕阳,风来满路香。缀裙金蛱蝶,插髻玉鸳鸯。
角婢红罗缜,阉奴紫锦裳。为观失道者,鬓白心惶惶。
若人逢鬼魅,第一莫惊懅。捺硬莫采渠,呼名自当去。
烧香请佛力,礼拜求僧助。蚊子叮铁牛,无渠下觜处。
浩浩黄河水,东流长不息。悠悠不见清,人人寿有极。
苟欲乘白云,曷由生羽翼。唯当鬒发时,行住须努力。
乘兹朽木船,采彼纴婆子。行至大海中,波涛复不止。
唯赍一宿粮,去岸三千里。烦恼从何生,愁哉缘苦起。
默默永无言,后生何所述。隐居在林薮,智日何由出。
枯槁非坚卫,风霜成夭疾。土牛耕石田,未有得稻日。
山中何太冷,自古非今年。沓嶂恒凝雪,幽林每吐烟。
草生芒种后,叶落立秋前。此有沈迷客,窥窥不见天。
山客心悄悄,常嗟岁序迁。辛勤采芝朮,搜斥讵成仙。
庭廓云初卷,林明月正圆。不归何所为,桂树相留连。
有人兮山楹,云卷兮霞缨。秉芳兮欲寄,路漫漫兮难征。
心惆怅兮狐疑,年老已无成。众喔咿斯,蹇独立兮忠贞。
猪吃死人肉,人吃死猪肠。猪不嫌人臭,人反道猪香。
猪死抛水内,人死掘土藏。彼此莫相啖,莲花生沸汤。
快哉混沌身,不饭复不尿。遭得谁钻凿,因兹立九窍。
朝朝为衣食,岁岁愁租调。千个争一钱,聚头亡命叫。
啼哭缘何事,泪如珠子颗。应当有别离,复是遭丧祸。
所为在贫穷,未能了因果。冢间瞻死尸,六道不干我。
妇女慵经织,男夫懒耨田。轻浮耽挟弹,跕躧拈抹弦。
冻骨衣应急,充肠食在先。今谁念于汝,苦痛哭苍天。
不行真正道,随邪号行婆。口惭神佛少,心怀嫉妒多。
背后噇鱼肉,人前念佛陀。如此修身处,难应避奈何。
世有一等愚,茫茫恰似驴。还解人言语,贪淫状若猪。
险巇难可测,实语却成虚。谁能共伊语,令教莫此居。
有汉姓傲慢,名贪字不廉。一身无所解,百事被他嫌。
死恶黄连苦,生怜白蜜甜。吃鱼犹未止,食肉更无厌。
纵你居犀角,饶君带虎睛。桃枝将辟秽,蒜壳取为璎。
暖腹茱萸酒,空心枸杞羹。终归不免死,浪自觅长生。
卜择幽居地,天台更莫言。猿啼谿雾冷,岳色草门连。
折叶覆松室,开池引涧泉。已甘休万事,采蕨度残年。
益者益其精,可名为有益。易者易其形,是名之有易。
能益复能易,当得上仙籍。无益复无易,终不免死厄。
徒劳说三史,浪自看五经。洎老检黄籍,依前住白丁。
筮遭连蹇卦,生主虚危星。不及河边树,年年一度青。
碧涧泉水清,寒山月华白。默知神自明,观空境逾寂。
我今有一襦,非罗复非绮。借问作何色,不红亦不紫。
夏天将作衫,冬天将作被。冬夏递互用,长年只这是。
白拂栴檀柄,馨香竟日闻。柔和如卷雾,摇拽似行云。
礼奉宜当暑,高提复去尘。时时方丈内,将用指迷人。
贪爱有人求快活,不知祸在百年身。但看阳焰浮沤水,
便觉无常败坏人。丈夫志气直如铁,无曲心中道自真。
行密节高霜下竹,方知不枉用心神。
多少般数人,百计求名利。心贪觅荣华,经营图富贵。
心未片时歇,奔突如烟气。家眷实团圆,一呼百诺至。
不过七十年,冰消瓦解置。死了万事休,谁人承后嗣。
水浸泥弹丸,方知无意智。
贪人好聚财,恰如枭爱子。子大而食母,财多还害己。
散之即福生,聚之即祸起。无财亦无祸,鼓翼青云里。
去家一万里,提剑击匈奴。得利渠即死,失利汝即殂。
渠命既不惜,汝命亦何辜。教汝百胜术,不贪为上谟。
瞋是心中火,能烧功德林。欲行菩萨道,忍辱护真心。
汝为埋头痴兀兀,爱向无明罗刹窟。再三劝你早修行,
是你顽痴心恍惚。不肯信受寒山语,转转倍加业汩汩。
直待斩首作两段,方知自身奴贼物。
恶趣甚茫茫,冥冥无日光。人间八百岁,未抵半宵长。
此等诸痴子,论情甚可伤。劝君求出离,认取法中王。
世有多解人,愚痴徒苦辛。不求当来善,唯知造恶因。
五逆十恶辈,三毒以为亲。一死入地狱,长如镇库银。
天高高不穷,地厚厚无极。动物在其中,凭兹造化力。
争头觅饱暖,作计相啖食。因果都未详,盲儿问乳色。
天下几种人,论时色数有。贾婆如许夫,黄老元无妇。
卫氏儿可怜,钟家女极丑。渠若向西行,我便东边走。
贤士不贪婪,痴人好炉冶。麦地占他家,竹园皆我者。
努膊觅钱财,切齿驱奴马。须看郭门外,垒垒松柏下。
唝唝买鱼肉,担归喂妻子。何须杀他命,将来活汝己。
此非天堂缘,纯是地狱滓。徐六语破堆,始知没道理。
有人把椿树,唤作白栴檀。学道多沙数,几个得泥丸。
弃金却担草,谩他亦自谩。似聚砂一处,成团也大难。
蒸砂拟作饭,临渴始掘井。用力磨碌砖,那堪将作镜。
佛说元平等,总有真如性。但自审思量,不用闲争竞。
推寻世间事,子细总皆知。凡事莫容易,尽爱讨便宜。
护即弊成好,毁即是成非。故知杂滥口,背面总由伊。
冷暖我自量,不信奴唇皮。
蹭蹬诸贫士,饥寒成至极。闲居好作诗,札札用心力。
贱他言孰采,劝君休叹息。题安糊饼上,乞狗也不吃。
欲识生死譬,且将冰水比。水结即成冰,冰消返成水。
已死必应生,出生还复死。冰水不相伤,生死还双美。
寻思少年日,游猎向平陵。国使职非愿,神仙未足称。
联翩骑白马,喝兔放苍鹰。不觉大流落,皤皤谁见矜。
偃息深林下,从生是农夫。立身既质直,出语无谄谀。
保我不鉴璧,信君方得珠。焉能同泛滟,极目波上凫。
不须攻人恶,何用伐己善。行之则可行,卷之则可卷。
禄厚忧积大,言深虑交浅。闻兹若念兹,小子当自见。
富儿会高堂,华灯何炜煌。此时无烛者,心愿处其傍。
不意遭排遣,还归暗处藏。益人明讵损,顿讶惜馀光。
世有聪明士,勤苦探幽文。三端自孤立,六艺越诸君。
神气卓然异,精彩超众群。不识个中意,逐境乱纷纷。
层层山水秀,烟霞锁翠微。岚拂纱巾湿,露沾蓑草衣。
足蹑游方履,手执古藤枝。更观尘世外,梦境复何为。
满卷才子诗,溢壶圣人酒。行爱观牛犊,坐不离左右。
霜露入茅檐,月华明瓮牖。此时吸两瓯,吟诗五百首。
施家有两儿,以艺干齐楚。文武各自备,托身为得所。
孟公问其术,我子亲教汝。秦卫两不成,失时成龃龉。
止宿鸳鸯鸟,一雄兼一雌。衔花相共食,刷羽每相随。
戏入烟霄里,宿归沙岸湄。自怜生处乐,不夺凤凰池。
或有衒行人,才艺过周孔。见罢头兀兀,看时身侗侗。
绳牵未肯行,锥刺犹不动。恰似羊公鹤,可怜生氃氋。
少小带经锄,本将兄共居。缘遭他辈责,剩被自妻疏。
抛绝红尘境,常游好阅书。谁能借斗水,活取辙中鱼。
变化计无穷,生死竟不止。三途鸟雀身,五岳龙鱼已。
世浊作䍲羺,时清为騄耳。前回是富儿,今度成贫士。
书判全非弱,嫌身不得官。铨曹被拗折,洗垢觅疮瘢。
必也关天命,今冬更试看。盲儿射雀目,偶中亦非难。
贫驴欠一尺,富狗剩三寸。若分贫不平,中半富与困。
始取驴饱足,却令狗饥顿。为汝熟思量,令我也愁闷。
柳郎八十二,蓝嫂一十八。夫妻共百年,相怜情狡猾。
弄璋字乌䖘,掷瓦名婠妠。屡见枯杨荑,常遭青女杀。
大有饥寒客,生将兽鱼殊。长存磨石下,时哭路边隅。
累日空思饭,经冬不识襦。唯赍一束草,并带五升麸。
赫赫谁垆肆,其酒甚浓厚。可怜高幡帜,极目平升斗。
何意讶不售,其家多猛狗。童子欲来沽,狗咬便是走。
吁嗟浊滥处,罗刹共贤人。谓是等流类,焉知道不亲。
狐假师子势,诈妄却称珍。铅矿入炉冶,方知金不知。
田家避暑月,斗酒共谁欢。杂杂排山果,疏疏围酒樽。
芦莦将代席,蕉叶且充盘。醉后支颐坐,须弥小弹丸。
个是何措大,时来省南院。年可三十馀,曾经四五选。
囊里无青蚨,箧中有黄绢。行到食店前,不敢暂回面。
为人常吃用,爱意须悭惜。老去不自由,渐被他推斥。
送向荒山头,一生愿虚掷。亡羊罢补牢,失意终无极。
浪造凌霄阁,虚登百尺楼。养生仍夭命,诱读讵封侯。
不用从黄口,何须厌白头。未能端似箭,且莫曲如钩。
云山叠叠连天碧,路僻林深无客游。远望孤蟾明皎皎,
近闻群鸟语啾啾。老夫独坐栖青嶂,少室闲居任白头。
可叹往年与今日,无心还似水东流。
富贵疏亲聚,只为多钱米。贫贱骨肉离,非关少兄弟。
急须归去来,招贤阁未启。浪行朱雀街,踏破皮鞋底。
我见一痴汉,仍居三两妇。养得八九儿,总是随宜手。
丁防是新差,资财非旧有。黄蘖作驴鞦,始知苦在后。
新谷尚未熟,旧谷今已无。就贷一斗许,门外立踟蹰。
夫出教问妇,妇出遣问夫。悭惜不救乏,财多为累愚。
大有好笑事,略陈三五个。张公富奢华,孟子贫轗轲。
只取侏儒饱,不怜方朔饿。巴歌唱者多,白雪无人和。
老翁娶少妇,发白妇不耐。老婆嫁少夫,面黄夫不爱。
老翁娶老婆,一一无弃背。少妇嫁少夫,两两相怜态。
雍容美少年,博览诸经史。尽号曰先生,皆称为学士。
未能得官职,不解秉耒耜。冬披破布衫,盖是书误己。
鸟语情不堪,其时卧草庵。樱桃红烁烁,杨柳正毵毵。
旭日衔青嶂,晴云洗渌潭。谁知出尘俗,驭上寒山南。
昨日何悠悠,场中可怜许。上为桃李径,下作兰荪渚。
复有绮罗人,舍中翠毛羽。相逢欲相唤,脉脉不能语。
丈夫莫守困,无钱须经纪。养得一牸牛,生得五犊子。
犊子又生儿,积数无穷已。寄语陶朱公,富与君相似。
之子何惶惶,卜居须自审。南方瘴疠多,北地风霜甚。
荒陬不可居,毒川难可饮。魂兮归去来,食我家园葚。
昨夜梦还家,见妇机中织。驻梭如有思,擎梭似无力。
呼之回面视,况复不相识。应是别多年,鬓毛非旧色。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载忧。自身病始可,又为子孙愁。
下视禾根土,上看桑树头。秤锤落东海,到底始知休。
世有一等流,悠悠似木头。出语无知解,云我百不忧。
问道道不会,问佛佛不求。子细推寻著,茫然一场愁。
董郎年少时,出入帝京里。衫作嫩鹅黄,容仪画相似。
常骑踏雪马,拂拂红尘起。观者满路傍,个是谁家子。
个是谁家子,为人大被憎。痴心常愤愤,肉眼醉瞢瞢。
见佛不礼佛,逢僧不施僧。唯知打大脔,除此百无能。
人以身为本,本以心为柄。本在心莫邪,心邪丧本命。
未能免此殃,何言懒照镜。不念金刚经,却令菩萨病。
城北仲家翁,渠家多酒肉。仲翁妇死时,吊客满堂屋。
仲翁自身亡,能无一人哭。吃他杯脔者,何太冷心腹。
下愚读我诗,不解却嗤诮。中庸读我诗,思量云甚要。
上贤读我诗,把著满面笑。杨修见幼妇,一览便知妙。
自有悭惜人,我非悭惜辈。衣单为舞穿,酒尽缘歌啐。
当取一腹饱,莫令两脚儽。蓬蒿钻髑髅,此日君应悔。
我行经古坟,泪尽嗟存没。冢破压黄肠,棺穿露白骨。
欹斜有瓮瓶,掁拨无簪笏。风至揽其中,灰尘乱𡋯𡋯。
夕阳赫西山,草木光晔晔。复有朦胧处,松萝相连接。
此中多伏虎,见我奋迅鬣。手中无寸刃,争不惧慑慑。
出身既扰扰,世事非一状。未能舍流俗,所以相追访。
昨吊徐五死,今送刘三葬。终日不得闲,为此心凄怆。
有乐且须乐,时哉不可失。虽云一百年,岂满三万日。
寄世是须臾,论钱莫啾唧。孝经末后章,委曲陈情毕。
独坐常忽忽,情怀何悠悠。山腰云缦缦,谷口风飕飕。
猿来树袅袅,鸟入林啾啾。时催鬓飒飒,岁尽老惆惆。
一人好头肚,六艺尽皆通。南见驱归北,西风趁向东。
长漂如泛萍,不息似飞蓬。问是何等色,姓贫名曰穷。
他贤君即受,不贤君莫与。君贤他见容,不贤他亦拒。
嘉善矜不能,仁徒方得所。劝逐子张言,抛却卜商语。
俗薄真成薄,人心个不同。殷翁笑柳老,柳老笑殷翁。
何故两相笑,俱行譣诐中。装车竞嵽嵲,翻载各泷涷。
是我有钱日,恒为汝贷将。汝今既饱暖,见我不分张。
须忆汝欲得,似我今承望。有无更代事,劝汝熟思量。
人生一百年,佛说十二部。慈悲如野鹿,瞋忿似家狗。
家狗趁不去,野鹿常好走。欲伏猕猴心,须听狮子吼。
教汝数般事,思量知我贤。极贫忍卖屋,才富须买田。
空腹不得走,枕头须莫眠。此言期众见,挂在日东边。
寒山多幽奇,登者皆恒慑。月照水澄澄,风吹草猎猎。
凋梅雪作花,杌木云充叶。触雨转鲜灵,非晴不可涉。
有树先林生,计年逾一倍。根遭陵谷变,叶被风霜改。
咸笑外凋零,不怜内文采。皮肤脱落尽,唯有贞实在。
寒山有裸虫,身白而头黑。手把两卷书,一道将一德。
住不安釜灶,行不赍衣裓.常持智慧剑,拟破烦恼贼。
有人畏白首,不肯舍朱绂。采药空求仙,根苗乱挑掘。
数年无效验,痴意瞋怫郁。猎师披袈裟,元非汝使物。
昔时可可贫,今朝最贫冻。作事不谐和,触途成倥偬。
行泥屡脚屈,坐社频腹痛。失却斑猫儿,老鼠围饭瓮。
我见世间人,堂堂好仪相。不报父母恩,方寸底模样。
欠负他人钱,蹄穿始惆怅。个个惜妻儿,爷娘不供养。
兄弟似冤家,心中长怅怏,忆昔少年时,求神愿成长。
今为不孝子,世间多此样。买肉自家噇,抹觜道我畅。
自逞说喽罗,聪明无益当。牛头努目瞋,出去始时晌。
择佛烧好香,拣僧归供养。罗汉门前乞,趁却闲和尚。
不悟无为人,从来无相状。封疏请名僧,儭钱两三样。
云光好法师,安角在头上。汝无平等心,圣贤俱不降。
凡圣皆混然,劝君休取相。我法妙难思,天龙尽回向。
我今稽首礼,无上法中王。慈悲大喜舍,名称满十方。
众生作依怙,智慧身金刚。顶礼无所著,我师大法王。
可贵天然物,独一无伴侣。觅他不可见,出入无门户。
促之在方寸,延之一切处。你若不信爱,相逢不相遇。
余家有一窟,窟中无一物。净洁空堂堂,光华明日日。
蔬食养微躯,布裘遮幻质。任你千圣现,我有天真佛。
男儿大丈夫,作事莫莽卤。劲挺铁石心,直取菩提路。
邪路不用行,行之枉辛苦。不要求佛果,识取心王主。
粤自居寒山,曾经几万载。任运遁林泉,栖迟观自在。
寒岩人不到,白云常叆叇。细草作卧褥,青天为被盖。
快活枕石头,天地任变改。
可重是寒山,白云常自闲。猿啼畅道内,虎啸出人间。
独步石可履,孤吟藤好攀。松风清飒飒,鸟语声eX々。
闲自访高僧,烟山万万层。师亲指归路,月挂一轮灯。
闲游华顶上,日朗昼光辉。四顾晴空里,白云同鹤飞。
世有多事人,广学诸知见。不识本真性,与道转悬远。
若能明实相,岂用陈虚愿。一念了自心,开佛之知见。
寒山有一宅,宅中无阑隔。六门左右通,堂中见天碧。
房房虚索索,东壁打西壁。其中一物无,免被人来惜。
寒到烧软火,饥来煮菜吃。不学田舍翁,广置牛庄宅。
尽作地狱业,一入何曾极。好好善思量,思量知轨则。
侬家暂下山,入到城隍里。逢见一群女,端正容貌美。
头戴蜀样花,燕脂涂粉腻。金钏镂银朵,罗衣绯红紫。
朱颜类神仙,香带氛氲气。时人皆顾盼,痴爱染心意。
谓言世无双,魂影随他去。狗咬枯骨头,虚自舐唇齿。
不解返思量,与畜何曾异。今成白发婆,老陋若精魅。
无始由狗心,不超解脱地。
一自遁寒山,养命餐山果。平生何所忧,此世随缘过。
日月如逝川,光阴石中火。任你天地移,我畅岩中坐。
我见世间人,茫茫走路尘。不知此中事,将何为去津。
荣华能几日,眷属片时亲。纵有千斤金,不如林下贫。
自闻梁朝日,四依诸贤士。宝志万回师,四仙傅大士。
显扬一代教,作时如来使。造建僧伽蓝,信心归佛理。
虽乃得如斯,有为多患累。与道殊悬远,折西补东尔。
不达无为功,损多益少利。有声而无形,至今何处去。
吁嗟贫复病,为人绝友亲。瓮里长无饭,甑中屡生尘。
蓬庵不免雨,漏榻劣容身。莫怪今憔悴,多愁定损人。
养女畏太多,已生须训诱。捺头遣小心,鞭背令缄口。
未解乘机杼,那堪事箕帚。张婆语驴驹,汝大不如母。
秉志不可卷,须知我匪席。浪造山林中,独卧盘陀石。
辩士来劝余,速令受金璧。凿墙植蓬蒿,若此非有益。
以我栖迟处,幽深难可论。无风萝自动,不雾竹长昏。
涧水缘谁咽,山云忽自屯。午时庵内坐,始觉日头暾。
忆昔遇逢处,人间逐胜游。乐山登万仞,爱水泛千舟。
送客琵琶谷,携琴鹦鹉洲。焉知松树下,抱膝冷飕飕。
报汝修道者,进求虚劳神。人有精灵物,无字复无文。
呼时历历应,隐处不居存。叮咛善保护,勿令有点痕。
去年春鸟鸣,此时思弟兄。今年秋菊烂,此时思发生。
绿水千肠咽,黄云四面平。哀哉百年内,肠断忆咸京。
多少天台人,不识寒山子。莫知真意度,唤作闲言语。
一住寒山万事休,更无杂念挂心头。
闲于石壁题诗句,任运还同不系舟。
可惜百年屋,左倒右复倾。墙壁分散尽,木植乱差横。
砖瓦片片落,朽烂不堪停。狂风吹蓦榻,再竖卒难成。
精神殊爽爽,形貌极堂堂。能射穿七札,读书览五行。
经眠虎头枕,昔坐象牙床。若无一堵物,不啻冷如霜。
笑我田舍儿,头颊底絷涩。巾子未曾高,腰带长时急。
非是不及时,无钱趁不及。一日有钱财,浮图顶上立。
买肉血聒聒,买鱼跳鱍鱍。君身招罪累,妻子成快活。
才死渠便嫁,他人谁敢遏。一朝如破床,两个当头脱。
客难寒山子,君诗无道理。吾观乎古人,贫贱不为耻。
应之笑此言,谈何疏阔矣。愿君似今日,钱是急事尔。
从生不往来,至死无仁义。言既有枝叶,心怀便险诐。
若其开小道,缘此生大伪。诈说造云梯,削之成棘刺。
一瓶铸金成,一瓶埏泥出。二瓶任君看,那个瓶牢实。
欲知瓶有二,须知业非一。将此验生因,修行在今日。
摧残荒草庐,其中烟火蔚。借问群小儿,生来凡几日。
门外有三车,迎之不肯出。饱食腹膨脝,个是痴顽物。
有身与无身,是我复非我。如此审思量,迁延倚岩坐。
足间青草生,顶上红尘堕。已见俗中人,灵床施酒果。
昨见河边树,摧残不可论。二三馀干在,千万斧刀痕。
霜凋萎疏叶,波冲枯朽根。生处当如此,何用怨乾坤。
余见僧繇性希奇,巧妙间生梁朝时。道子飘然为殊特,
二公善绘手毫挥。逞画图真意气异,龙行鬼走神巍巍。
饶邈虚空写尘迹,无因画得志公师。
久住寒山凡几秋,独吟歌曲绝无忧。蓬扉不掩常幽寂,
泉涌甘浆长自流。石室地炉砂鼎沸,松黄柏茗乳香瓯。
饥餐一粒伽陀药,心地调和倚石头。
丹丘迥耸与云齐,空里五峰遥望低。雁塔高排出青嶂,
禅林古殿入虹蜺.风摇松叶赤城秀,雾吐中岩仙路迷。
碧落千山万仞现,藤萝相接次连谿.
千生万死凡几生,生死来去转迷情。
不识心中无价宝,犹似盲驴信脚行。
老病残年百有馀,面黄头白好山居。布裘拥质随缘过,
岂羡人间巧样模。心神用尽为名利,百种贪婪进己躯。
浮生幻化如灯烬,冢内埋身是有无。
世间何事最堪嗟,尽是三途造罪楂。不学白云岩下客,
一条寒衲是生涯。秋到任他林落叶,春来从你树开花。
三界横眠闲无事,明月清风是我家。
昔年曾到大海游,为采摩尼誓恳求。直到龙宫深密处,
金关锁断主神愁。龙王守护安耳里,剑客星挥无处搜。
贾客却归门内去,明珠元在我心头。
众星罗列夜明深,岩点孤灯月未沈。
圆满光华不磨莹,挂在青天是我心。
千年石上古人踪,万丈岩前一点空。
明月照时常皎洁,不劳寻讨问西东。
寒山顶上月轮孤,照见晴空一物无。
可贵天然无价宝,埋在五阴溺身躯。
我向前溪照碧流,或向岩边坐盘石。
心似孤云无所依,悠悠世事何须觅。
我家本住在寒山,石岩栖息离烦缘。泯时万象无痕迹,
舒处周流遍大千。光影腾辉照心地,无有一法当现前。
方知摩尼一颗珠,解用无方处处圆。
世人何事可吁嗟,苦乐交煎勿底涯。生死往来多少劫,
东西南北是谁家。张王李赵权时姓,六道三途事似麻。
只为主人不了绝,遂招迁谢逐迷邪。
余家本住在天台,云路烟深绝客来。千仞岩峦深可遁,
万重谿涧石楼台。桦巾木屐沿流步,布裘藜杖绕山回。
自觉浮生幻化事,逍遥快乐实善哉。
怜底众生病,餐尝略不厌。蒸豚搵蒜酱,炙鸭点椒盐。
去骨鲜鱼脍,兼皮熟肉脸。不知他命苦,只取自家甜。
读书岂免死,读书岂免贫。何以好识字,识字胜他人。
丈夫不识字,无处可安身。黄连搵蒜酱,忘计是苦辛。
我见瞒人汉,如篮盛水走。一气将归家,篮里何曾有。
我见被人瞒,一似园中韭。日日被刀伤,天生还自有。
不见朝垂露,日烁自消除。人身亦如此,阎浮是寄居。
切莫因循过,且令三毒祛。菩提即烦恼,尽令无有馀。
水清澄澄莹,彻底自然见。心中无一事,水清众兽现。
心若不妄起,永劫无改变。若能如是知,是知无背面。
自从到此天台境,经今早度几冬春。
山水不移人自老,见却多少后生人。
说食终不饱,说衣不免寒。饱吃须是饭,著衣方免寒。
不解审思量,只道求佛难。回心即是佛,莫向外头看。
可畏轮回苦,往复似翻尘。蚁巡环未息,六道乱纷纷。
改头换面孔,不离旧时人。速了黑暗狱,无令心性昏。
可畏三界轮,念念未曾息。才始似出头,又却遭沈溺。
假使非非想,盖缘多福力。争似识真源,一得即永得。
昨日游峰顶,下窥千尺崖。临危一株树,风摆两枝开。
雨漂即零落,日晒作尘埃。嗟见此茂秀,今为一聚灰。
自古多少圣,叮咛教自信。人根性不等,高下有利钝。
真佛不肯认,置功枉受困。不知清净心,便是法王印。
我闻天台山,山中有琪树。永言欲攀之,莫晓石桥路。
缘此生悲叹,幸居将已慕。今日观镜中,飒飒鬓垂素。
养子不经师,不及都亭鼠。何曾见好人,岂闻长者语。
为染在薰莸,应须择朋侣。五月贩鲜鱼,莫教人笑汝。
徒闭蓬门坐,频经石火迁。唯闻人作鬼,不见鹤成仙。
念此那堪说,随缘须自怜。回瞻郊郭外,古墓犁为田。
时人见寒山,各谓是风颠。貌不起人目,身唯布裘缠。
我语他不会,他语我不言。为报往来者,可来向寒山。
自在白云间,从来非买山。下危须策杖,上险捉藤攀。
涧底松常翠,谿边石自斑。友朋虽阻绝,春至鸟eX々。
我在村中住,众推无比方。昨日到城下,却被狗形相。
或嫌袴太窄,或说衫少长。挛却鹞子眼,雀儿舞堂堂。
死生元有命,富贵本由天。此是古人语,吾今非谬传。
聪明好短命,痴騃却长年。钝物丰财宝,醒醒汉无钱。
国以人为本,犹如树因地。地厚树扶疏,地薄树憔悴。
不得露其根,枝枯子先坠。决陂以取鱼,是取一期利。
众生不可说,何意许颠邪。面上两恶鸟,心中三毒蛇。
是渠作障碍,使你事烦拏。举手高弹指,南无佛陀耶。
自乐平生道,烟萝石洞间。野情多放旷,长伴白云间。
有路不通世,无心孰可攀。石床孤夜坐,圆月上寒山。
大海水无边,鱼龙万万千。递互相食啖,冗冗痴肉团。
为心不了绝,妄想起如烟。性月澄澄朗,廓尔照无边。
自见天台顶,孤高出众群。风摇松竹韵,月现海潮频。
下望青山际,谈玄有白云。野情便山水,本志慕道伦。
三五痴后生,作事不真实。未读十卷书,强把雌黄笔。
将他儒行篇,唤作贼盗律。脱体似蟫虫,咬破他书帙。
心高如山岳,人我不伏人。解讲围陀典,能谈三教文。
心中无惭愧,破戒违律文。自言上人法,称为第一人。
愚者皆赞叹,智者抚掌笑。阳焰虚空花,岂得免生老。
不如百不解,静坐绝忧恼。
如许多宝贝,海中乘坏舸。前头失却桅,后头又无柁。
宛转任风吹,高低随浪簸。如何得到岸,努力莫端坐。
我见凡愚人,多畜资财谷。饮酒食生命,谓言我富足。
莫知地狱深,唯求上天福。罪业如毗富,岂得免灾毒。
财主忽然死,争共当头哭。供僧读文疏,空是鬼神禄。
福田一个无,虚设一群秃。不如早觉悟,莫作黑暗狱。
狂风不动树,心真无罪福。寄语冗冗人,叮咛再三读。
劝你三界子,莫作勿道理。理短被他欺,理长不奈你。
世间浊滥人,恰似黍粘子。不见无事人,独脱无能比。
早须返本源,三界任缘起。清净入如流,莫饮无明水。
三界人蠢蠢,六道人茫茫。贪财爱淫欲,心恶若豺狼。
地狱如箭射,极苦若为当。兀兀过朝夕,都不别贤良。
好恶总不识,犹如猪及羊。共语如木石,嫉妒似颠狂。
不自见己过,如猪在圈卧。不知自偿债,却笑牛牵磨。
人生在尘蒙,恰似盆中虫。终日行绕绕,不离其盆中。
神仙不可得,烦恼计无穷。岁月如流水,须臾作老翁。
寒山出此语,复似颠狂汉。有事对面说,所以足人怨。
心真出语直,直心无背面。临死度奈河,谁是喽罗汉。
冥冥泉台路,被业相拘绊。
我见多知汉,终日用心神。岐路逞喽罗,欺谩一切人。
唯作地狱滓,不修正直因。忽然无常至,定知乱纷纷。
寄语诸仁者,复以何为怀。达道见自性,自性即如来。
天真元具足,修证转差回。弃本却逐末,只守一场呆。
世有一般人,不恶又不善。不识主人公,随客处处转。
因循过时光,浑是痴肉脔。虽有一灵台,如同客作汉。
常闻释迦佛,先受然灯记。然灯与释迦,只论前后智。
前后体非殊,异中无有异。一佛一切佛,心是如来地。
常闻国大臣,朱紫簪缨禄。富贵百千般,贪荣不知辱。
奴马满宅舍,金银盈帑屋。痴福暂时扶,埋头作地狱。
忽死万事休,男女当头哭。不知有祸殃,前路何疾速。
家破冷飕飕,食无一粒粟。冻饿苦凄凄,良由不觉触。
上人心猛利,一闻便知妙。中流心清净,审思云甚要。
下士钝暗痴,顽皮最难裂。直待血淋头,始知自摧灭。
看取开眼贼,闹市集人决。死尸弃如尘,此时向谁说。
男儿大丈夫,一刀两段截。人面禽兽心,造作何时歇。
我有六兄弟,就中一个恶。打伊又不得,骂伊又不著。
处处无奈何,耽财好淫杀。见好埋头爱,贪心过罗刹。
阿爷恶见伊,阿娘嫌不悦。昨被我捉得,恶骂恣情掣。
趁向无人处,一一向伊说。汝今须改行,覆车须改辙。
若也不信受,共汝恶合杀。汝受我调伏,我共汝觅活。
从此尽和同,如今过菩萨。学业攻炉冶,炼尽三山铁。
至今静恬恬,众人皆赞说。
昔日极贫苦,夜夜数他宝。今日审思量,自家须营造。
掘得一宝藏,纯是水精珠。大有碧眼胡,密拟买将去。
余即报渠言,此珠无价数。
一生慵懒作,憎重只便轻。他家学事业,余持一卷经。
无心装褾轴,来去省人擎。应病则说药,方便度众生。
但自心无事,何处不惺惺。
我见出家人,不入出家学。欲知真出家,心净无绳索。
澄澄孤玄妙,如如无倚托。三界任纵横,四生不可泊。
无为无事人,逍遥实快乐。
昨到云霞观,忽见仙尊士。星冠月帔横,尽云居山水。
余问神仙术,云道若为比。谓言灵无上,妙药心神秘。
守死待鹤来,皆道乘鱼去。余乃返穷之,推寻勿道理。
但看箭射空,须臾还坠地。饶你得仙人,恰似守尸鬼。
心月自精明,万象何能比。欲知仙丹术,身内元神是。
莫学黄巾公,握愚自守拟。
余家有一宅,其宅无正主。地生一寸草,水垂一滴露。
火烧六个贼,风吹黑云雨。子细寻本人,布裹真珠尔。
传语诸公子,听说石齐奴。僮仆八百人,水碓三十区。
舍下养鱼鸟,楼上吹笙竽。伸头临白刃,痴心为绿珠。
何以长惆怅,人生似朝菌。那堪数十年,亲旧凋落尽。
以此思自哀,哀情不可忍。奈何当奈何,托体归山隐。
褴缕关前业,莫诃今日身。若言由冢墓,个是极痴人。
到头君作鬼,岂令男女贫。皎然易解事,作么无精神。
我见黄河水,凡经几度清。水流如急箭,人世若浮萍。
痴属根本业,无明烦恼坑。轮回几许劫,只为造迷盲。
二仪既开辟,人乃居其中。迷汝即吐雾,醒汝即吹风。
惜汝即富贵,夺汝即贫穷。碌碌群汉子,万事由天公。
余劝诸稚子,急离火宅中。三车在门外,载你免飘蓬。
露地四衢坐,当天万事空。十方无上下,来去任西东。
若得个中意,纵横处处通。
可叹浮生人,悠悠何日了。朝朝无闲时,年年不觉老。
总为求衣食,令心生烦恼。扰扰百千年,去来三恶道。
时人寻云路,云路杳无踪。山高多险峻,涧阔少玲珑。
碧嶂前兼后,白云西复东。欲知云路处,云路在虚空。
寒山栖隐处,绝得杂人过。时逢林内鸟,相共唱山歌。
瑞草联谿谷,老松枕嵯峨。可观无事客,憩歇在岩阿。
五岳俱成粉,须弥一寸山。大海一滴水,吸入在心田。
生长菩提子,遍盖天中天。语汝慕道者,慎莫绕十缠。
无衣自访觅,莫共狐谋裘。无食自采取,莫共羊谋羞。
借皮兼借肉,怀叹复怀愁。皆缘义失所,衣食常不周。
自羡山间乐,逍遥无倚托。逐日养残躯,闲思无所作。
时披古佛书,往往登石阁。下窥千尺崖,上有云盘泊。
寒月冷飕飕,身似孤飞鹤。
我见转轮王,千子常围绕。十善化四天,庄严多七宝。
七宝镇随身,庄严甚妙好。一朝福报尽,犹若栖芦鸟。
还作牛领虫,六趣受业道。况复诸凡夫,无常岂长保。
生死如旋火,轮回似麻稻。不解早觉悟,为人枉虚老。
平野水宽阔,丹丘连四明。仙都最高秀,群峰耸翠屏。
远远望何极,矹矹势相迎。独标海隅外,处处播嘉名。
可贵一名山,七宝何能比。松月飕飕冷,云霞片片起。
匼匝几重山,回还多少里。谿涧静澄澄,快活无穷已。
我见世间人,生而还复死。昨朝犹二八,壮气胸襟士。
如今七十过,力困形憔悴。恰似春日花,朝开夜落尔。
迥耸霄汉外,云里路岧峣.瀑布千丈流,如铺练一条。
下有栖心窟,横安定命桥。雄雄镇世界,天台名独超。
盘陀石上坐,谿涧冷凄凄。静玩偏嘉丽,虚岩蒙雾迷。
怡然憩歇处,日斜树影低。我自观心地,莲花出淤泥。
隐士遁人间,多向山中眠。青萝疏麓麓,碧涧响联联。
腾腾且安乐,悠悠自清闲。免有染世事,心静如白莲。
寄语食肉汉,食时无逗遛。今生过去种,未来今日修。
只取今日美,不畏来生忧。老鼠入饭瓮,虽饱难出头。
自从出家后,渐得养生趣。伸缩四肢全,勤听六根具。
褐衣随春冬,粝食供朝暮。今日恳恳修,愿与佛相遇。
五言五百篇,七字七十九。三字二十一,都来六百首。
一例书岩石,自夸云好手。若能会我诗,真是如来母。
世事绕悠悠,贪生早晚休。研尽大地石,何时得歇头。
四时周变易,八节急如流。为报火宅主,露地骑白牛。
可笑五阴窟,四蛇共同居。黑暗无明烛,三毒递相驱。
伴党六个贼,劫掠法财珠。斩却魔军辈,安泰湛如苏。
常闻汉武帝,爰及秦始皇。俱好神仙术,延年竟不长。
金台既摧折,沙丘遂灭亡。茂陵与骊岳,今日草茫茫。
忆得二十年,徐步国清归。国清寺中人,尽道寒山痴。
痴人何用疑,疑不解寻思。我尚自不识,是伊争得知。
低头不用问,问得复何为。有人来骂我,分明了了知。
虽然不应对,却是得便宜。
语你出家辈,何名为出家。奢华求养活,继缀族姓家。
美舌甜唇觜,谄曲心钩加。终日礼道场,持经置功课。
炉烧神佛香,打钟高声和。六时学客舂,昼夜不得卧。
只为爱钱财,心中不脱洒。见他高道人,却嫌诽谤骂。
驴屎比麝香,苦哉佛陀耶。又见出家儿,有力及无力。
上上高节者,鬼神钦道德。君王分辇坐,诸侯拜迎逆。
堪为世福田,世人须保惜。下下低愚者,诈现多求觅。
浊滥即可知,愚痴爱财色。著却福田衣,种田讨衣食。
作债税牛犁,为事不忠直。朝朝行弊恶,往往痛臀脊。
不解善思量,地狱苦无极。一朝著病缠,三年卧床席。
亦有真佛性,翻作无明贼。南无佛陀耶,远远求弥勒。
寒岩深更好,无人行此道。白云高岫闲,青嶂孤猿啸。
我更何所亲,畅志自宜老。形容寒暑迁,心珠甚可保。
岩前独静坐,圆月当天耀。万象影现中,一轮本无照。
廓然神自清,含虚洞玄妙。因指见其月,月是心枢要。
本志慕道伦,道伦常获亲。时逢杜源客,每接话禅宾。
谈玄月明夜,探理日临晨。万机俱泯迹,方识本来人。
元非隐逸士,自号山林人。仕鲁蒙帻帛,且爱裹疏巾。
道有巢许操,耻为尧舜臣。猕猴罩帽子,学人避风尘。
自古诸哲人,不见有长存。生而还复死,尽变作灰尘。
积骨如毗富,别泪成海津。唯有空名在,岂免生死轮。
今日岩前坐,坐久烟云收。一道清溪冷,千寻碧嶂头。
白云朝影静,明月夜光浮。身上无尘垢,心中那更忧。
千云万水间,中有一闲士。白日游青山,夜归岩下睡。
倏尔过春秋,寂然无尘累。快哉何所依,静若秋江水。
劝你休去来,莫恼他阎老。失脚入三途,粉骨遭千捣。
长为地狱人,永隔今生道。勉你信余言,识取衣中宝。
世间一等流,诚堪与人笑。出家弊己身,诳俗将为道。
虽著离尘衣,衣中多养蚤。不如归去来,识取心王好。
高高峰顶上,四顾极无边。独坐无人知,孤月照寒泉。
泉中且无月,月自在青天。吟此一曲歌,歌终不是禅。
有个王秀才,笑我诗多失。云不识蜂腰,仍不会鹤膝。
平侧不解压,凡言取次出。我笑你作诗,如盲徒咏日。
我住在村乡,无爷亦无娘。无名无姓第,人唤作张王。
并无人教我,贫贱也寻常。自怜心的实,坚固等金刚。
寒山出此语,此语无人信。蜜甜足人尝,黄蘖苦难近。
顺情生喜悦,逆意多瞋恨。但看木傀儡,弄了一场困。
我见人转经,依他言语会。口转心不转,心口相违背。
心真无委曲,不作诸缠盖。但且自省躬,莫觅他替代。
可中作得主,是知无内外。
寒山唯白云,寂寂绝埃尘。草座山家有,孤灯明月轮。
石床临碧沼,虎鹿每为邻。自羡幽居乐,长为象外人。
鹿生深林中,饮水而食草。伸脚树下眠,可怜无烦恼。
系之在华堂,肴膳极肥好。终日不肯尝,形容转枯槁。
花上黄莺子,关关声可怜。美人颜似玉,对此弄鸣弦。
玩之能不足,眷恋在龆年。花飞鸟亦散,洒泪秋风前。
栖迟寒岩下,偏讶最幽奇。携篮采山茹,挈笼摘果归。
蔬斋敷茅坐,啜啄食紫芝。清沼濯瓢钵,杂和煮稠稀。
当阳拥裘坐,闲读古人诗。
昔日经行处,今复七十年。故人无来往,埋在古冢间。
余今头已白,犹守片云山。为报后来子,何不读古言。
欲向东岩去,于今无量年。昨来攀葛上,半路困风烟。
径窄衣难进,苔粘履不全。住兹丹桂下,且枕白云眠。
我见利智人,观者便知意。不假寻文字,直入如来地。
心不逐诸缘,意根不妄起。心意不生时,内外无馀事。
身著空花衣,足蹑龟毛履。手把兔角弓,拟射无明鬼。
君看叶里花,能得几时好。今日畏人攀,明朝待谁扫。
可怜娇艳情,年多转成老。将世比于花,红颜岂长保。
画栋非吾宅,松林是我家。一生俄尔过,万事莫言赊。
济渡不造筏,漂沦为采花。善根今未种,何日见生芽。
出生三十年,当游千万里。行江青草合,入塞红尘起。
炼药空求仙,读书兼咏史。今日归寒山,枕流兼洗耳。
寒山无漏岩,其岩甚济要。八风吹不动,万古人传妙。
寂寂好安居,空空离讥诮。孤月夜长明,圆日常来照。
虎丘兼虎谿,不用相呼召。世间有王傅,莫把同周邵。
我自遁寒岩,快活长歌笑。
沙门不持戒,道士不服药。自古多少贤,尽在青山脚。
有人笑我诗,我诗合典雅。不烦郑氏笺,岂用毛公解。
不恨会人稀,只为知音寡。若遣趁宫商,余病莫能罢。
忽遇明眼人,即自流天下。

书报国壁向年寓学於此尝见虹下饮溪中复闻子

朱槔朱槔 〔宋代〕

昔与春风来此时,携书龊龊伴儿嬉。
山晴栏楯投雌霓,身病林峦号子规。
短发萧萧吹易尽,长江滚滚去何之。
欲追旧事无言说,更作三生石上期。

章泉二老歌

戴复古戴复古 〔宋代〕

在昔商山传四皓,又闻香山图九老。
异乡异姓适同时,争如章泉一家兄弟登耆颐。
章泉之上两山下,有地可宫田可稼。
伯也早休官,季也相约归林泉。
名动京口耕谷口,山中有诗天下传。
一生得闲兼得寿,皓首庞眉世稀有。
竹隐先生八十三,定庵居士七十九。
客从远方来,亦是六十叟。
手把一枝梅,奉劝两翁酒。
问公何以致遐龄,请翁细说吾细听。
不烧丹,不学仙。
五行有常数,天所禀赋焉。
人生一气统四体,众人斩丧吾能全。
要知养生无他术,日多吃饭夜独眠。
承翁见教谢翁去,两翁殷勤留我住,
是夜醉眠苔竹轩。梦见山灵向我言,
翁之所说皆不然。两翁盛德合乎天,
天与遐龄五百年。

过池阳旧治和吕子西韵

袁说友袁说友 〔宋代〕

浮沈宦海几春秋,岁晚重来旧典州。
昔日青山虽在眼,故侯白发已盈头。
吟边感慨关情久,忙里工夫著意偷。
闻说峡江春涨晚,掷帆聊为此邦留。

送洪景卢内翰使虏

范成大范成大 〔宋代〕

檄到中原杀气销,穹庐那敢说天骄。
今年蕃始来和汉,即日燕当远徙辽。
北土未乾遗老泪,西陵应望孝孙朝。
著鞭往矣功名会,麟阁丹青上九霄。

辛卯满散天基节即事六首

刘克庄刘克庄 〔宋代〕

闻说都人竞出嬉,御街箫鼓倍年时。
相公入奏天颜喜,半夜扬州送捷旗。

吴季野话抚州潜心阁

梅尧臣梅尧臣 〔宋代〕

高阁潜心所,图书曝蠹收。
青山随宅转,远水向门流。
迤逦看无厌,潺湲听不休。
一闻秦洞说,便欲泛渔舟。

挽新市张监酒三首

黄榦黄榦 〔宋代〕

捧檄来新市,逢人说旧官。
腊残千醆熟,春到万家欢。
不见文移急,惟闻酒禁宽。
摩挲石梁柱,挽仰叹才难。

相州

范成大范成大 〔宋代〕

秃巾髽髻老扶车,茹痛含辛说乱华。
赖有乡人聊刷耻,魏公元是鲁东家。

偈颂一百二十三首

释崇岳释崇岳 〔宋代〕

年去年来贫复贫,祖师抬脚重千斤。
愁人莫向愁人说,说向愁人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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